第四百六十一章 忌惮
皇城,安上门街。 尽管正午的阳光为整座京城带来了久违的暖意,但地上厚重的积雪却还未完全消散,一片凌乱繁杂的脚印深深印刻在宽敞的街道之上。 让天地间的这片雪白顿时变得泥泞,而又令人生厌。 今日的皇城显得格外地安静,死一样的安静。 也许正因如此,才让街上的那两道身影显得如此惹眼。 青袍少年略显清瘦的身形与身侧那具高大壮硕的身躯相比起来,则更让人觉得有种莫名的冷傲之意。 二人身后,远远赘着一大队兵士,或持弓弩,或举横刀,或神色戒备,或杀意凛凛,始终与前方的二人保持着丈许的距离。 不远不近,却正是出手最快却又不至听到只言片语的距离。 秦椋要见李浈,如今见了,却始终一言不发。 李浈来寻秦椋,此刻寻了,却始终形同陌路。 唯有二人脚下的积雪不时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却更让此时的气氛显得剑拔弩张。 你说要见我? 李浈终于率先开口。 嗯!秦椋答,一如往常的木讷。 李浈点了点头,停住脚步。 紧接着向着前方的街道扬了扬下巴,道:你可知道地上这些脚印的主人,哪个是忠?哪个是奸? 秦椋看了看李浈,沉默不语,他并不想与李浈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来讨论这个听上去毫无意义的问题。 你分不清,我也辨不明,怕是只有天知道了...... 李浈执拗地自言自语,丝毫没有注意到此刻秦椋脸上的不耐。 又或者说,李浈根本不在乎秦椋脸上是何表情,心中有何想法。 李将军究竟想说什么?秦椋忍不住打断道。 李浈转而望着秦椋,微微一笑,缓缓说道:我们分不清忠奸,辨不明好坏,我们甚至不知道要去信谁,既然如此,有些事便只有我们自己去做! 说着,李浈拍了拍秦椋肩头,秦将军可明白我的意思? 如一位长者在训勉自己的晚辈,看上去有些难以置信,毕竟秦椋的年龄要比李浈大上许多。 但听上去却又偏偏并无任何违和之处,甚至就连秦椋自己都觉得这似乎并无不妥。 只是,此时此刻秦椋的脸色早已变得一片铁青。 秦椋抬头目不转睛地望着李浈,脸上的肌肉在不自觉地微微抽动着,咬着牙逐字逐句地说道:李将军......可是要......造......反?! 李浈的视线缓缓下落,最终落在秦椋不知何时已按在刀柄的右手上。 秦将军可是要杀我?李浈轻笑。 闻言之后,秦椋这才发觉已紧紧握住刀柄的手,随即缓缓松开,沉默良久之后才深深吸了一口气,道:秦某出身非富非贵,靠的是当年安史叛乱时家父平叛杀敌有功,而今才让秦某得以进入金吾卫供职! 说着,秦椋冲李浈叉手行礼,道:秦某断不能做那些让家父蒙羞之事,承蒙将军赏识,还望将军允许秦某卸甲回乡! 李浈望着秦椋,轻轻将其双手按了下去,笑道:将军觉得我会反? 将军......何意?秦椋不解地问道,李浈方才那番话虽未明说,但却有反叛之意,秦椋自忖虽是一介武夫,但却也能听得出其言外之意。 但当秦椋看到自己面前这张脸的时候,却又将自己刚刚笃信无疑的判断瞬间全部否定。 直到此时,秦椋才赫然察觉到,自己对于李浈想做什么想要什么,从来都不知道。 李浈淡然一笑,转而回头望向身后,尽管在秦椋看来,身后的这片狼藉并没有什么值得流连之处,但还是顺着李浈的目光望了过去。 不过依旧还是一片狼藉罢了。 不错,我是要反! 李浈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似乎要看清些什么。 秦椋紧咬着双唇,依旧还是听到了自己最不想听到的这个答案,心中最后的那一丝希望也随即幻灭成空。 但...... 李浈再度开口,我要反的却并非天子,更非大唐,将军可知我要反的是谁么? 将军......秦椋再度心悬在喉。 若将军还信李某,何不待明日之后再决定去留? 李浈似乎依旧没有想要解释的意思。 秦椋怔怔地望着李浈,望着这张自己曾无数次奉之标榜的年轻的脸。 终于,秦椋用力地点了点头,叉手说道:希望将军所为之事无愧于大唐! 呵呵......李浈笑了笑,将军莫忘了,这是将军的大唐,也是李某的大唐! 李浈在说这句话时早已继续向前迈步而去,只留一道背影深深刻入秦椋的双瞳。 秦椋见状快步跟上,低声问道:攻下武库之后,将军...... 攻下武库之前,烦劳还需去一趟青龙寺送封信!李浈打断道。 秦椋点了点头。 烦劳将军亲自跑这一趟!李浈紧接着又补充道。 ...... 南郊,圜丘。 尽管李岐的继位大典草率且简单得让所有人都瞠目结舌,甚至在连尚宝司的宝案教坊司的中和韶乐都空缺未置的情形下,仇士良便迫不及待地命司礼官宣读诏书。 先皇骤崩,归于五行,诸皇子年幼,朕奉大行皇帝之遗命,入奉宗祧,文武众臣合辞劝进,至于再三,辞拒弗获,谨于今时,祗告天地,即皇帝位...... 宣诏完毕,群臣旋即跪拜山呼万岁,李岐心满意足地环顾群臣,却登时双瞳骤然一缩。 因为他清楚地看到,就在跪拜的群臣之间,有一道苍老的身影却是挺拔如松,更似山岳一般巍然不动。 文饶公! 李岐的脸色骤变,在这样一个时刻,无论是谁都不能破坏自己的登基大典。 哪怕他是李德裕。 李岐看了看一旁的仇士良,眼神中杀机迸射。 但仇士良却似乎并不理会李岐,而是遥声喝道:大胆李德裕,新君继位因何不跪?! 对于仇士良而言,李德裕的命并不值钱,而让其真正有所忌惮的,却是李德裕的另一样东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