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智斗京城 第四十九章、怒其不争
大乾康元七十年腊月初八,酉时,长安城南,昌乐坊附近。 这一带是长安城的贫民区,四周尽是些黑瓦泥墙的土房,那些密密麻麻,拥挤在一处的土房,本就已狭小不堪,更有几处泥墙,经过每日的风吹雨蚀,泥土已经剥落椽檐业已歪斜,已有倾颓之象。狭窄又凹凸不平的步道两旁,倒是列满了各种小摊小贩,有卖包子粉条的点心吃食,也有贩小豆大枣的水果菜蔬 李重盛与高良士一身平民的打扮,缓步走在腌臜凌乱的街巷中,迎面一阵风来,伴随着冬日寒意的,却是满面的尘灰。李重盛眯起双眼,不由得微微皱起了眉,轻叹了一声,说道: “好久没出宫了,今日想着到这南面来走走,不期竟是这一副残破的模样这钟兴鸣怎么搞得?!这些个路,还有那些民房,也不派人修缮一下天子脚下,这点门面还是要讲究的要是被那些番邦使节见了,终归不好么” 身旁的高良士忙道:“明日老奴便去京兆府知会钟大人,让他即行拨款修缮” 李重盛又道:“亏他钟兴鸣当了这么多年的京兆尹,竟连这点道理都不懂若是银子不够,可以去户部领么” 高良士这次却没有急着回答,他见前方有个包子铺,上面一杆白布店招上书有四个字“杨大包子”。那铺子门前的蒸笼上堆满了一个个又大又圆的包子,肉包的香味四处漫溢,竟让这个宫廷总管也忍不住多嗅了几回 “三郎,走了两个时辰的路,目下已是酉正,老奴的肚中也有些饿了,看那里有个‘扬大包子’铺,生意好似不错,待老奴去买几个来”高良士慢吞吞地说道。 李重盛挥了挥手,高良士便跑到那包子铺,买了新鲜出笼的十个热包子。不料,他刚往回走了几步,却不知从哪个角落里,钻出了四个蓬头垢面的小孩,纷纷围住了高良士,喊道:“爷爷,爷爷!您大发慈悲,行行好,给点吃的吧我们都饿了三天了!” 高良士目光朝李重盛望去,李重盛点了点头,那位皇帝贴身的总管便将十个大肉包尽数分给了四个小孩,看他们狼吞虎咽风卷残云的样子,似乎仍觉得心中不忍,便又跑到包子铺买了二十个大肉包,全部送给了那几个小孩。 未曾想,这一下可不得了,须臾之间,便又从四面八方涌过来二十几个小孩,个个都是一副衣衫褴褛破烂不堪的模样。这些小孩年纪最大的也不过十五六岁,最小的竟是六七岁的孩童。他们见高良士出手如此“大方”,俱都将他围拢,纷纷喊道:“大老爷活菩萨啊!您行行好,可怜可怜我们,给些吃的吧您救救我们,我们快要饿死啦!” 这一下,李重盛不禁勃然变色,他快步走上前来,问道: “你们!你们是哪儿人?怎么会饿成这个样子?你们的父母呢?” 为首一个十六岁的少年,见这位“老爷爷”仪容威严,气度雍容,便将他当成了一位“大老爷”,忙走上前,一边点头作揖,一边哭着说道: “青天大老爷,在世活菩萨!您可一定要行行好,发发慈悲,救救我们啊!我们都是从济南府逃难来的,父母都饿死啦!我们跟着逃荒的人,走了几个月才到了这里。我听大人们说,长安是京城,这里都是有钱人官老爷大善人,我们随便讨几口吃的,就不会饿死了谁知道,守城的官老爷就是不让我们进去。大人们没办法,只得呆在城外。我们这些小孩子都是偷着溜进来的” 李重盛问道:“济南府,山东道?那里良田千里,你们为什么要逃难?!” 少年道:“大老爷您不知道,我们那里闹大旱,田地里一滴水都没有,麦子都枯死了我们要不逃难的话,可都得饿死啦” 李重盛怒道:“当地官府,没有开仓放粮吗?那些田粮大户,就没一个开粥场施救济的?” 少年道:“今年夏天,知府老爷倒是开仓放了些粮食,可那些哪够吃的啊没过几天,官府就不管我们了那些有钱的大户,只会哄抬粮价,连一粒粥都没有施舍过”顿了一顿,那少年又恨恨地说道: “不要说施粥了,我们村里有个杨员外,我们原是他家的佃户。我阿爹向他家只借了一袋麦子,后来还不出,那杨员外家的一帮家丁,就把我阿爹打成了重伤,还把我阿娘给抢了去后来,我阿娘就就被那杨员外给糟蹋了,阿娘气不过,当天投井自尽了我阿爹听说阿娘死了,第二天就断了气” 李重盛气得脸色铁青,不由得连着喊了几声:“该死,该死,该死啊!”他转头看向高良士,问道:“高良士,这怎么回事?” 高良士此刻仍在一群小乞丐的包围之中,闻听得李重盛此问,心中踌躇了半晌,竟不知该如何作答,只得讪讪的低下头去 李重盛心知这位总管若不肯明说,那么内里的隐情必然更大。他便不再催问,只是命高良士将包子铺里的所有包子馒头,尽数买下,分给了一众小孩。 然后,两人便打道回宫,一路上,李重盛不禁感慨莫名: “我大乾康元盛世,如何竟成了这副模样?!” “朕老了,这些年,朕将这国事交给太子诸王和群臣,本以为你们能将朕的锦绣江山,治理得井井有条想不到,你们都干了些什么呀?!” “这一场大灾,地方百官竟无人奏报,太子群臣,竟无人上书,你们当真以为朕老了吗?!” 心念及此,李重盛忧心忡忡的眸子里,忽然又精光大盛 而几乎与此同时,楚王府中。 楚王李祉正靠在榻上,一个滚圆的肥肚已经堪堪遮住了他看到脚面的视线。他费力地坐起身子,一手接过侍女递来的酒杯,张开满是油汁的嘴巴,满饮了一口美酒,另一手又指向身前的一桌珍馐美食,吩咐道 “把那只雪花蒸熊掌,还有那盘八宝烤乳猪给我切一些过来” 一旁的刑部尚书萧一鸿,直看得眉头微皱,不由上前劝道: “殿下,你这都已吃了半个时辰,不如暂且停歇一会儿不然,伤及肠胃可就不好了,殿下身体贵重,可要小心爱惜啊” “一鸿,我就好这一口,你就别拦我了人生在世,可不就是吃吃喝喝么,不然,就譬如那朝露,去日苦多啊”李祉一边说,一边也没有停下嘴上的吞咽,那一大块烤猪肉顺着李祉的大嘴滑入喉中,一股油水便又从他的嘴角边汩汩淌下 吃了一会儿,李祉问道:“这个户部经历,叫什么?” 萧一鸿道:“禀殿下,他叫徐无病。” 李祉又问道:“你说,他是秋明礼的学生?” 萧一鸿道:“正是!” 李祉道:“秋明礼好大的胆子,竟敢公然跟太子叫板!不过,他派一个区区的七品官去上门讨债这又算怎么回事儿?” 萧一鸿道:“或许,他是得了魏王的授意也未可知也” 李祉哈哈笑道:“我四弟?哈哈哈!你也太小看他了他才不会做这样的蠢事呢!我这几个兄弟中,要论做事之精明,便莫过于我那四弟了。就如他的名字一样,李缜李缜缜密无失啊要真是他授意的话,他能到现在还不来找我吗?” 萧一鸿道:“如今,太子将那徐无病押入我刑部大牢,依属下看,今夜太子就要动手既然此人无任何背景,跟魏王也无丝毫瓜葛,不如,我们就放任不管,静观其变?” 李祉却摆了摆手,说道:“不行!” 萧一鸿问道:“照殿下的意思属下该当?” 李祉道:“全力保住他,非但性命无忧,还要毫发不损!” 萧一鸿却疑惑道:“这是为何?难道殿下仍是顾虑他是魏王的门下?” 李祉“哼”了一声,说道:“此人若果真是我四弟的门人,我偏要放任不管,就让那老四干着急去!只可惜这个徐无病,年纪轻轻不知天高地厚不过是徒逞一时之勇罢了,他干的事,或许连那秋明礼都不知道!他既然只是一个小卒,我便要用好这一个卒子” 萧一鸿略一思忖,便笑道:“殿下的意思,是要从这个卒子身上,顺藤摸瓜,借着太子挪借巨额库银之事,将太子这颗大瓜,给抖了下来” 李祉也笑道:“一鸿可曾听得‘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之言?有时候,你可别小看一个卒子的力量,一只小小的白蚁,就可能毁掉千里之长的大堤我二弟这些年,本事没长,脾气却是长了不少。他这一身的臭毛病,是该给他治一治了” 萧一鸿忙道:“属下懂了,事不宜迟,属下这就去布置” 李祉望着萧一鸿远去的背影,忽然又想起一事,忙吩咐道: “来人!去把孙勋给我叫来” 两个时辰后,亥正时分,刑部大牢内。 此时夜深人静,正是杀人越货的好时候 刑部侍郎王清泉带着身后的两人,来到了单独关押徐无病的甲字号牢门外。几个狱卒忙上前施礼,为首的一位牢头说道:“小的参见王大人!” 王清泉问道:“那个徐无病,未经本官许可,怎么把他关到这里来了?” 牢头禀道:“禀王大人,小的是奉尚书大人之令,将那徐无病转至甲字号牢房关押” 王清泉冷然道:“本官有事,要审问徐犯” 牢头却面露难色,道:“不是小的要拦王大人,只是萧尚书亲口所令,未经尚书大人许可,任何人不得见那徐无病” “大胆!本官执掌刑部已有十年,今夜要提审一个要犯,你这区区一个牢头,也敢阻拦本官吗!”王清泉怒道。 那牢头将心一横,抗声道:“王大人,请恕小的得罪!没有萧大人的亲笔条令,任何人不得入内!” 王清泉心中暗道,果不出所料啊,你刑部尚书萧一鸿,得知太子抓了人,当真便来插了一杠 王清泉又想起,一个时辰前,自己还在太极宫内,兀自劝太子李仁道: “太子殿下,这不过是区区一个户部的经历,少不更事罢了,将他乱棒打了回去便可,又何须剜了他的双目?” 李仁却将双眼一瞪,冲上前怒道: “清泉,你是不是觉着我这个太子快要废了,使唤不动你了是吧” 王清泉慌忙跪倒在地,说道:“老臣不敢” 一旁的毕松云忙上前将王清泉扶起,说道:“太子殿下,王大人不是这个意思清泉,你就听太子的话吧,不过是个七品的末吏么,谁叫他让殿下不高兴了呢我们只是略施惩戒,又不伤他性命!” 王清泉无奈道:“好吧老臣这就去办!不过,殿下需派遣两名大内高手与老臣同往” 李仁不耐烦道:“好好好!本宫这就派两个人跟你一道去!就这点小事,还这般磨磨蹭蹭唧唧歪歪” 王清泉暗自思量了片刻,知道此时自己已别无选择,于是便朝身后的两人使了一个眼色 王清泉的身后突然窜出两条黑影,这两人出手如风,只一眨眼间,便已将那牢头和四个狱卒尽皆点倒 果然是大内高手,王清泉都未看清是怎么回事,便见五名狱卒已尽数身子一软,昏倒在地 王清泉从怀里拿出了一个精巧的小银勺,这还是太子李仁亲手交与之物。他将那银勺子交到一个黑衣人的手中,口里说道:“做得干净点,把他那一对眼珠子剜出来后,带回去给太子过目记住,要留住他的性命!” 那两个周身穿着黑衣的大内高手,应了一声,取了勺子便向牢门内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