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跳马（六）

    “情报错误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第一梯队‘黑豹’从现场发回来的影像显示突袭地点‘城堡’并非指挥机构，而是一处公墓！”

    “公墓？！空军到底在干什么？！眼睛长到哪里去了？！研判照片的家伙是干什么吃的，应该把那帮薪水小偷全部送上军事法庭！”

    “‘铁拳’梯队快要抵达目标区域了，‘攻击者’梯队还要继续出击吗？”

    “搞成这样谁来负责啊！！！”

    原本井然有序的战役指挥部此刻俨然成了菜市场，一堆挂着参谋饰绪的校官尉官如同泼妇菜贩一般挥舞拳头、喷洒口水，要不是这票家伙还穿着防卫军制服，几乎可以当成帮会街头斗殴大戏来看了。

    说实话，也不能怪参谋们的表现太难看，此前为了保障作战，准备工作做了一大堆，又调动了一批百战精锐。最后因为情报错误而搞砸，哪个部门和军种都背不起这么大一口锅，光是前线将士和总参谋部的唾沫就能淹死一堆参谋，至于剩下的……光想想都叫小参谋们肝颤。

    在行动前的几次航空侦察中，空军曾出动特别改装的侦察机进行远距离侧向航拍，力求在避免惊动目标的前提下获取最新的信息。从侦察机带回来的大量照片中，读图员分析并详细标识了镇子内外的阵地、哨卡和仓库等重要设施的所在。但读图员们依旧无法从中找出游击队司令部的位置。不过有一处建筑的周边分布有三处齐射炮阵地，从这一点来看，该处具有极为突出的重要性，否则不会动用宝贵的齐射炮予以封锁防护，故而可推断该处应该就是游击队司令部所在地，这个“重要设施”也就被确定为空降的主要突击点。此外城西有一处位于十字路口的建筑上装设有疑似天线的东西，分析指出那可能是司令部的通信站，因此被定为第二突击点。

    根据航拍情报，在最终定稿的突袭计划里，疑似游击队司令部的“重要目标”被赋予“城堡”的代号，将由代号“黑豹（Panther）”的空降第一梯队负责攻取，假如“黑豹”梯队未能如期夺取“城堡”，原计划夺取三处隘口交通要道的第七梯队“红色（Rot）”、第八梯队“绿色（Grun）”、第九梯队“蓝色（Blau）”应立即放弃原任务，集中兵力攻击“城堡”；一旦得手，部队便开始固守原地，等待与展开合围向心突击的部队汇合。

    从上述计划安排不难看出，第500特种技术营将攻击重心放在了“城堡”上，对于这个判断是否正确，镇子周围是否还有其它藏身处，他们完全一无所知。

    于是精灵们信心满满的打出了蓄势已久的一拳，结果这记铁拳一拳打进了棉花……呃，更惨，直接打进了空气里。“黑豹”梯队顺利着陆，对敌军展开打击的消息传来时，整个指挥部士气顿时为之一振，一些年轻的参谋还爆发出了欢呼。可紧接着现场传回的画面便让欢快的气氛变了味，当时整个“黑豹”梯队都已经冲进了“城堡”里，然而画面上出现的并非参谋们想象中的堡垒，而仅仅是建在坡地上的一处公墓而已。公墓周边确实有几挺齐射炮，炮管高高昂起指向夜空，但却没有发现一名操炮手，很显然这里根本不是什么重要地段。

    指挥中心当场就炸锅了，因为就在宣布“黑豹”梯队成功压制“城堡”的那一刻，按照原定计划，第二梯队“铁拳（Panzerfaust）”就已经升空，第三梯队“攻击者（Greifer）”开始准备弹射，后面还有一大群“军团”等着后续跟进，这时候却跟我说情报错误，所谓“城堡”不过是个公墓，整个作战计划必须马上推到重来？这是拿大家寻开心呢？

    几个差点被气傻了的参谋首先发难，接着各军种部门迅速跟进，严谨缜密的作战中心顿时成了甩锅大会和谩骂比赛，脾气比较暴躁的几位已经开始卷袖子，脑子比较清醒的小参谋们则忙着讨论要不要紧急喊停整个作战计划。

    眼看着好好的作战指挥中心就要变成上演闹剧的舞台，卡斯帕尔果断的把水杯砸了出去。

    啪的一声脆响，玻璃杯粉身碎骨，纯正雪山矿泉水溅落一地。

    “肃静，先生们。”

    卡斯帕尔的声调并不高，但饱含着足以让大脑冷静下来的魄力，再加上其皇帝全权代表的身份，指挥中心顿时鸦雀无声。

    “雷纳德少尉。”

    冰冷刺骨的视线转向勃兰登堡部队派驻指挥中心的电讯专家，有着一头精心梳理的银发的年轻少尉立即并拢脚跟，高声应答。

    “是的，长官！”

    “博纳沃镇是否还有无线电信号发出？”

    “是的，最后一次发报是在十五分钟前，派往前线随部队行动的各无线电侦察分队同时确认到特定波段的信号，根据三角定位，我们很确定是发报点就在博纳沃。”

    “可以确定具体位置吗？”

    “很难，长官。如果现场有我们的人，我们可以将误差范围缩小到直径五十公尺以内，远距离测定的话，只能确认到大致坐标。”

    “那么，你们能不能确定，那个信号就是你们这些天一直在追踪的那个？”

    “下官非常确定。除了我军和政府机构登记使用的波段，使用那个波段的信号就只有那一个而已。”

    “有没有可能用另一台无线电发报机故意在同一波段进行收发，诱导我方进行错误定位的可能性？”

    雷纳德少尉第一次卡了壳，沉默了足足十秒之后，他坚定地摇了摇头。

    “技术上确实存在这种可能性，但游击队不具备这样做的能力。无线电的零件器材和整机在帝国境内是第一级管制品，境外也只有帝国的使领馆才有配备。很难想像外国势力会提供这方面的支援，缺少器材补充的游击队不可能会用宝贵的无线电台行如此无谋之举。”

    “很好，我明白了。”

    卡斯帕尔翻了翻手，示意雷纳德少尉重新落座。

    深深吸了一口气，果断决绝的声音响彻作战指挥中心。

    “作战继续进行，依据特别作战条例与皇帝陛下所赋予之权力，在此对‘跳马’作战做出特别调整指导！从现在起，通讯系统进入特级管制，凡是使用通讯系统被判定为从事反叛行为者，包括亲属在内，都要一并予以逮捕审讯，作为新式自白剂的试验品！这是基于帝国法律所正式授予的权限！万一状况紧急，可当场予以射杀！”

    呼应卡斯帕尔杀气腾腾的宣言一般，一队穿着黑色制服的亲卫队士兵和挂着狗牌的宪兵快步进入指挥中心，这些如同机械一样冰冷的士兵迅速在通讯员背后站定，拉栓上膛的刺耳声音在房间内回响。

    身为皇帝的全权代表，理论上卡斯帕尔只是一台记录机器，为皇帝提供快速、精准的第一手现场报告。不要说干预现场指挥，就连给皇帝的报告里掺杂个人感情和主观判断都是不被允许的。

    不过也有例外。

    防卫军各军种之间的关系虽说不像查理曼王家陆海军那样搞到你死我活，但也绝对算不上和乐融融，毕竟光是每个财年争抢预算就闹得如同帮会街头乱斗，其它积累下来的各种矛盾就不用说了。而此次跨军种联合作战又是抽调各部队的精锐力量进行，那帮家伙能成为军中翘楚无疑都是精英中的精英，个个都有自己的行事风格和处事准则，说的好听点叫充满个性，说的难听就是一帮子骄兵悍将。所幸防卫军拥有全世界军队中最优秀的服从性，只要上面下达了明确的命令，执行者无论如何都会想办法完成。可一旦遇上一些模棱两可或错综复杂的情况时，这些家伙常常会想方设法钻空子。要是再摊上这么一群桀骜不驯的家伙凑在一起，在这帮互相瞅对方都不顺眼的家伙吵出个子丑寅卯之前，什么正事都别想干。

    在这种时候，就需要有个能够镇住场面的上级出面制止混乱。这也是为什么军队野战指挥机构顶层采用司令官和参谋长的双马车领导机制——出谋划策之类的“粗活”交由参谋长和参谋班子来负责，拥有人望、能镇得住场面、保障作战遂行的长老角色则是由司令官担当。

    卡斯帕尔被赋予的“特别指导权”正是为了遇上突发混乱时的应急处理措施，启动“特别指导权”之后，被赋予权限者可以越过总参谋部直接对战役指挥部下达指令，无需等待上级指挥机构收到报告、理解状况、做出判断、下达及传达指令的中间过程，以最快速度对现场指挥做出调整。

    可以说，这是一张仅限一次允许无限透支的空白支票，只要愿意，皇帝的特使可以在上面随意填写金额。

    不过正如透支使用的钱终究要偿还，而且还要附带高额利息一样。使用“特别指导权”也要承担相应的风险，譬如滥用职权遭到同僚忌恨，譬如使用“特别指导权”导致作战失败后，在战后检讨清算责任时的处罚会更加严苛，譬如遭到“滥用皇帝陛下所赋权力”的弹劾等等。一个弄不好，死无葬身之地这句话绝不会只停留在口头上。

    就算知道这些，卡斯帕尔依然毫不犹豫地启动了“特别指导权”这柄无比锋利的双刃剑。

    的确，他对自己的仕途抱有野心，也不喜欢摆官架子弄坏和同僚之间的关系，更不希望被扣上一顶“滥用权力的弄臣”的帽子——身为纯粹的战士，这对他是莫大的侮辱。

    但在此之前，他是皇帝的亲卫队，对皇帝、对帝国的忠诚才是最优先的。其它一切不过是细枝末节。

    “作战继续！命令‘铁拳’梯队与‘黑豹’梯队汇合后立即对博纳沃镇展开扫荡，肃清镇内一切非友军对象的同时全力搜索目标！空军待命中的侦察机也立即前往现场，除了建筑物外，也要搜索周遭的山体，一旦发现有人员活动的痕迹立即呼叫支援！最后暂停第三梯队‘攻击者（Greifer）’的弹射，优先弹射第四梯队‘突击者（Stuemer）'和第五梯队’断路器（Brecher），‘攻击者’梯队与第六梯队‘撕咬者（Beisser）’一道出击！”

    随着卡斯帕尔的命令被复诵、传达，一整个地狱砸到了博纳沃镇的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