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崦嵫山上,箫声长(6)
. 这铮萧之战一停,埙声悠远,依然飘渺回荡在竹林草地的空气里,敌我双方的人众渐从这无形的杀伐中清醒过来。 众人皆是不自禁的注视着这个自天而降的女子,均感心中一跳,——这女人太过于精致,她的身姿高挑匀称,身上的每一个部位都恰到好处,便如搭建了一个精密的数学模型经过周密计算后,量身定制,实不知如何形容这种青春的美,只觉这美,这柔,都是极致,只能是天上女神才拥有的极致的精致,便如这异世界一切美得不可方物的女子在她面前都会相形见绌。 数百双眼睛静静的看着这女子,刚才还腥风血雨的草地战场上一时空寂下来,这世界好空寂,空寂得便如时间已是停止了的;其实,不是这世界空寂了,是人心空寂了。 这女子翩然降临,站在草地中央,轻轻吹着一只通体黝黑的埙,埙上镌了一枚玉兰色的莲,黑白相衬,捏在一双有如柔荑的纤纤十指间,更显雅致精美。她一袭白色紧身的武士服,身形袅娜,凹凸有致,脑后一个圆圆的发髻,发髻上插一支水晶坠摇动的簪子,水晶坠子映了阳光,闪着晶莹的颜色,背上插着一把精致华美的白柄武士刀,极致的柔美之中,却又显得英姿飒爽。 山顶之上,隐入云后的清白日光,透过竹林斜斜的洒下,依然有薄雾轻盈流连,而空灵幽远的埙声轻轻地吹响,细碎的竹叶翩然的落,掉在她的影子上,衣袂如蝶,柔和的光影中,在她身上仿佛有一道圣洁的光。 埙声如幽咽的清泉,渐去渐远。 那女子脸上的笑意是柔柔的,柔和的目光从每个人眼睛里飘过,有浅浅的暖意,众人但觉整颗心都似乎被一种温暖的触感融化成柔软,只盼一直能在这眼光的注视里存在,即便为之付出一切,也愿意。 那女子径直走到梵香面前,举起手中的埙,向他浅浅一笑,柔声道:“我的战利品。”说着,轻轻放入袖中,语言简洁,绝无余辞。 梵香见那女子款款走来,站在身前,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恍惚中,突然眼前一亮,一双指如柔荑,灿然荧光的玉手,赫然映入眼帘,心念之间,一时呆了,一颗心只如小鹿乱闯,怦怦而跳,心中只想着,“她便是秋原慧!我唯一钦敬的敌手!” “你还好么?”看着梵香左肩的绷带,浅浅的问,声音如天籁,柔和而有力量。 “我,我还好。”梵香下意识伸屈了一下左肩,这伤口已是基本痊愈,并无大碍,只是太上老君封印在体内以锁死他七窍神灵的三昧真火,依然比较强势的压制着他的大半神通。 “那就好” “原慧姐姐,你来了。你知道么,我今天被,我跟那叫梵香的战斗还没完呢。”慕容婉兮一改刚才矜持傲慢杀伐决断的神态,腾身飞临秋原慧身前,未看梵香一眼,笑盈盈的,看着秋原慧,此时的神情便如一个小妹妹看见了亲近的大姐姐一般。 秋原慧转头看着慕容婉兮,柔声说道:“你这小妖精,来这里了?” “原慧姐姐,我就是想来看看看看什么人是不是有三头六臂,可以做姐姐的敌手。前两天,我哥派兵来缉拿一个叫梵香的,我就磨着我哥,然后,我就来了,呵呵。”笑盈盈的,与秋原慧亲热地说话,不看梵香一眼。 秋原慧平静地听,轻柔地低了眉头,如一朵水莲花一样的,莹白如玉的脸上有浅浅的笑,说:“看过了,那就撤兵罢。”语言简洁,语音柔和,却不容置疑。 “哦,,可我还没打败他呢,原慧姐姐,我得打败他!” “好了,先回罢。”秋原慧看着慕容婉兮,柔声说道。 “哦,那我先回啦。”慕容婉兮不情愿地说着,回头看着梵香,矜持着,笑吟吟的,说:“梵香,你我之间的战斗才刚刚开始呢,我会打败你的!”转身向部众挥了挥手,腾身飞上西南角的那片浓云。部众紧随而上,御着风云往西而去。 秋原慧目送慕容婉兮离去,回头看着梵香,柔声说道:“我回天庭只是小一会儿,你们这异世界,喏,这是雪莲上清丸,可缓解三昧真火,权宜而已,师父说,解你之火毒,须是异世界西部昆仑之巅的冰泪草,不过那是南天王母避暑的栖居之所,常人难入,我回天庭想想办法吧。” 梵香接过药丸,不知说什么好。 “嗯,我看看,这什么灵丹妙药呢?”宛皓若这时在旁一步走过来,夹手将药丸抓了过去,托在手心里,睁大了眼睛,看得甚是认真。这药丸发着粉红的荧光,一见便是极为珍贵之物。宛皓若拿着药丸,走到秋原慧面前,上下打量,然后,嫣然一笑,说:“姐姐,你好美呢,比我姑姑还美。你帮我梵香哥哥,我喜欢,你以后做我姐姐,好不?”孩子心性,直言直语,纯真无猜。 “好呀。”秋原慧看着面前这个古灵精怪的小女孩儿,心里亦是欢喜,柔声说道:“那你可要乖哦。” “嗯,谁帮我梵香哥哥,我就喜欢谁,谁欺负我梵香哥哥,我就讨厌谁,讨厌死了,哼,比如刚才那位。哦,姐姐,你刚才说什么冰泪草,在昆仑山顶么?” “是的。” “哦”宛皓若不再说话,抿着嘴,抬手轻轻敲着额头,嘴上叽叽咕咕的自言自语,不知在说什么,顾自走去一边,看着西边的方向发呆。 秋原慧抬头看看天空,对梵香说道:“天庭一日,异界一年,我得回了,你保重。”说完,向梵香轻柔一笑,浑身散发出一道白色的柔光,升向虚空,飘然飞天而去。 “好吧,谢谢你,秋原慧。”梵香目送秋原慧像一束白光一样急速消失在天空里,心下有莫名的怅惘。 宛寨军民见强敌突然离去,皆是欢喜,寨里负责社保抚恤的团体组织将伤者及家属妥帖安置了。虽有亡者之家,但也不掩寨里胜利的喜兴,皆视梵香与宛皓若为宛寨民众的大英雄。这日以后,各家各户自是团团圆圆的安心于崦嵫山的各项建设,与世无争的居家过小日子。 梵香随了宛家姑侄回了半山坡上那座古老而庄严的木质老屋吊脚楼。这居家的老屋,有一个不大的小院子,将老屋围成一个清幽又稍稍隔离外界的居所。老屋屋顶两头有微翘的侧檐,青瓦,木墙,青瓦檐头每年总会有入春的野草,嫩绿着的,在春风里招摇。院中间有一砚小小的方池,池面上有一些碧绿的浮萍,清碧的水,不起波澜,院内四面靠墙处密结了纤纤缠绕的紫萝藤,西角是一小块竹林,大青马便栓在竹荫下,以及一些满是绿意的草。竹荫里,藤萝下,有一张圆圆的石桌,一张老旧的还算结实的竹编椅。可以在一日休闲后,坐下来,每每在金黄色的夕照里,透着悠远的深意。这是一种古老而清幽的意境。 过了院子,就是老屋的堂屋,吊脚的屋檐下,角落里安放着一款可以摆动的竹编摇椅。 老屋是上下两层吊脚楼,堂屋便在第一层,宽敞明净,屋中陈设是简洁的。堂屋两边靠墙简单而整齐地摆放着数张小方桌及竹椅,每个小方桌上都有一些不起眼的小装饰,比如一盆小小的下山兰,或者一盏应季的月季花,应门靠墙处是一张古旧的八仙桌,旁边分别各安放一支已是磨得油光黑亮的木椅,照壁墙上挂着一副寒山拾得图。 一个女人最小的幸福,便是隐藏于这些不起眼的小装饰里,即便一支小山茶花开在角落,亦能让这个女人心情明媚,如沐于春中。 老屋干净,整洁,清幽。 一个人,或者说,一个恬淡的女人,喜欢淡静一些,偶尔,便可一个人煮上一壶明前的绿茶,随意置上几本线装的旧书,吟几阙经年已久的老歌,斜斜地半躺于那张老久的摇椅,舒适,娴静,便如一首清凉的归园田居的诗,可以舒缓着调子,和了傍晚风声里的萧声,在幽静里沉静,然后,一些经年老去的情致,便在一个人独处时,悠悠的想起。在金黄夕照的日头里,着一些入春的暖意,或者,染一些向晚的清凉,片片夕阳的余晖洒落,也都切合了心绪,妥贴了心境。 崦嵫山的日子,是明快的,便如那道滑过青丝绢帛上清冽的水迹,不着痕迹。与时光抵足而眠,与岁月相安不扰,五千年的日子里,可以把那些相思,那些愁绪,统统安放! 宛皓若坐在檐下的摇椅上,半眯了眼,慵懒的,向堂屋里正与梵香说着话的姑姑问道:“姑姑,你这两天就快过生日了,但我忘记了你究竟多少岁了呢。我可是逃出爹爹妈妈的军营,紧赶慢赶的回来,是一定要与你一起过的。” 宛如是看了梵香一眼,望着堂屋外,大声说道:“你这小妮子,记性好忘性大呢,姑姑今年七千五百七十八岁了,老了,呵呵。” 宛皓若这时蹦蹦跳跳地从门外进来,笑嘻嘻的,说:“姑姑不老,你看,我不是也快两千五百岁了嘛,呵呵。” “是呀,你这小妮子不是两千五百岁,你就是一个二百五,还像一个没长大的孩子一样呢,呵呵”面纱之上的眸子里荡漾着一汪清澈的秋水,眉梢眼角尽是笑意。 “梵香哥哥,你在这里多住几天,等我姑姑过了生日再走,好不好?” 梵香沉吟片刻,抬起头来,微微一笑,“宛儿,不是我不想留下来陪你们过,我得去救莫氏兄妹,越快越好,所以,明天,我便得启程了,所以,” “唔,这样呀,那姑姑,我们今晚就一起过生日,好不?” 宛如是微微一笑,柔声说道:“那有什么不好呢?我今晚做最好吃的长寿面给你们吃,喜欢么?” “嗯,喜欢,我姑姑做得长寿面忒好吃呢,梵香哥哥,你一定要多吃一点哦。” “那行,我现在便去做,叫你梵香哥哥先坐坐,稍候就好。” “不,姑姑,我跟梵香哥哥跟你一起做。梵香哥哥,好不?”眼望梵香,嫣然一笑。 三人一同去到厨房,宛如是轻轻撸起袖子,露出一双莹白灿然的手腕,面团糍糯而柔软,揉动之间,便如她腕下的那朵莲。她做厨细致而苛刻,熬高汤,配调料,做配菜,面条入水的时间与火候,皆是细心把控到极致。她做调料时,从不用匙,指尖轻拈,均匀地细细地撒,在配菜或配料上点点分布,形成极为精致的花纹,色彩的搭配恰到好处,香气四溢。她做好后,也不尝尝,但视色闻香,便知其味。这是宛如是作厨的绝活,她很擅长摆弄各类食材,讲究极致的搭配,好吃,还得好看。三人将席开在竹荫下的石桌上,五只越窑的青瓷大盆摆在正中:一盆僰道芽菜的肉碎炸酱,一盆金川驿秘法所作的莹白如玉的豆花,一盆彤红透亮带汁的红烧牛肉,一盆略带咸味的白切牛肉,一盆用高汤熬制的清炖牛肉,;一只带有青花暗纹的青盆盛宽面,另一只带有青花花纹的白盆盛细面。旁边还有一小盘碧绿的香菜与小葱段,一碟红油辣椒酱,一碟红辣椒丝炒绿豆芽,一碟凉拌拍黄瓜,再在周围一圈摆放了八只小碟,盛有古佛寺的辣油富义井的盐板桥坝的酱油邓关的糖五虎山的胡椒沿滩的酱龙滩庙的豆豉童寺的醋八种佐料。还有一坛自酿的老米酒。一桌面食配菜加配料,色香味俱全。 宛皓若看着这满桌的菜品,双眼直直的盯着,咂了咂嘴,偷偷伸出手去,抓了一块红烧牛肉放在嘴里,张了嘴,呵着热烫的气,看着宛如是,嘻嘻一笑。 “这小妮子,咱家有客人呢,注意形象哈。”宛如是看着宛皓若,眼神里满满都是爱怜,佯嗔道。 “没关系,呵呵,我都习惯了。”梵香看了看宛如是,轻轻笑了笑,说。 宛如是摆上两个酒碗,便要满上。 “姑姑,我也要喝!” “好好好,我们家宛儿长大了,姑姑也给你满上。”宛如是加了一个酒碗,提起酒坛,将三个酒碗满满倒上,顾自说,“今儿姑姑也开心,我们就好好喝喝罢。” “姑姑,你可不可以把你脸上的面巾摘下呢,每次有客人来,你都要戴上呢?梵香哥哥不是我们家客人,他是我们家亲人呢,你摘下面巾,不会吓着他的,呵呵,好不好嘛?姑姑。” “宛儿,别闹了哈,我们开始吃饭。”宛如是眼睛里一道忧郁的光一闪而逝,迅即转为笑意。 “哦,那好吧。” 宛如是端起酒碗,对梵香与宛皓若说道:“来,我们干了这一碗,为梵香小哥哥的到来干了它,也为我们家的女战士干了它。”说完,仰头一饮而尽。 “好,干了它!” 三人兴致都甚高,边喝边聊,意兴渐浓。 此时,月亮已是挂在中天,莹莹的清光洒下来,一地清晖,铺满了这半山里的农家小院。四月山里的夜风拂过,竹枝摇曳,竹影婆娑,紫色的藤萝挂在院墙上,闪着幽微而陆离的光,迷幻的色彩,是你看着时,明白着的美丽的实在。月光,竹下,紫色藤萝架,清风轻拂,风景这边好。 面对此情此景,宛如是心胸一畅,遂自袖中取出碧玉萧,站起身来,走到月光下,将萧放在嘴边,幽幽咽咽的轻轻吹动起来。箫声清亮,应和着风声,竹叶的飒飒声,若烟雨蒙蒙,或若微露湿花,幽咽而缠绵,妙音纷呈,声调中流露出一缕淡淡的忧伤,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相思意。她脸上的丝巾半卷,露出一个弧度微翘的下巴,娇俏而精致,莹莹如玉。 宛皓若已是有些微醺,听着这悠远而悠长的箫声,胸中有一个隐着的不开心,遂拿起筷子,应和着萧的旋律,轻轻敲击碗边,极尽千变万化之致,叮叮当当的敲击乐,与箫声相互应和,却也各呈妙音,在这两般乐音的交响里,她抬起头来,轻轻吟唱:—— 这天空,一丝丝风儿拂过 这天空 这天空,晚上有片片云朵 还有你的笑容 . 青花瓷响过了 青花却不知自己即将开落 你满面的笑容,在我心头 在我心头那么疼 . 这天空 四月呀,吹着了风 你的脚步匆匆 走着,走着,从我眼睛里走远了 . 风儿呀,抚着这天空 云儿可是已飘走 轻呀轻,静呀静 这个天空,真的空了 . 我仰望着你 你来去匆匆 来了来,去了去 我愿倾倒在你怀中 歌声轻柔,缠绵而悱恻。这略显稚气而纯真的歌声,演绎着款款深情,亦有不胜凉风的娇羞,如盈盈秋水之寒,有诉不尽的一生痴绝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