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一章 妆席相逢,旋匀红泪歌金缕(6)
觥几仇听得天照问话,遂哈哈一笑,举起酒罐,喝了一大口,半睁了醉眼,道:“哈哈,在下首阳九山觥几仇,投桃报李的觥几仇,‘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觥几仇,哦,世间人还称咱是‘日日醉酒,与酒有仇’的觥几仇。哈哈,没听说过么?咋地,连‘投桃报李’觥几仇都没听说过呢,看看,你老人家好像混得也不咋的。……嗯,‘投桃报李’觥几仇,没听说过就对了。……说吧,你想怎么死?……想要怎么死,就怎么死,反正,除了出生,各人死法皆可选,对不?我一般都会给对手一个满意的答复,哈哈,你说说你的看法,或者建议,说来听听,我一般都会考虑考虑的,……” 觥几仇抬手将散披在肩头的长发向脸旁掠了掠,哈哈一笑,举起酒罐,长长喝了一口,絮絮叨叨的,说道。 天照邪神听得觥几仇絮叨着,很是不耐,着实恼怒,心下已是浮躁,不待觥几仇说完,遂尖着嗓门大叫一声,道:“你给老子住嘴!”说着,猱身向前,施展开斜月刀法,向觥几仇挺刀挥砍过来。 觥几仇哈哈一笑,不再说话,双眼静静看着挥刀而来的天照,左手提酒,横剑于前,将无锋剑背贴在酒罐上轻轻拉过,便如拉过一把二胡的琴弦,一阵刺耳的声音“吱吱吱”的响,剑身暗黑,发着一道森森的幽光,剑锋隐隐,似乎带着一痕无形的漩涡。 天照邪神跃起身来,踏足于半空,手中刀锋劈开空气,自上而下劈向觥几仇,挟一道银色的寒芒,便如寒冬清冽的月光,照在这空间的每个角落。冷凝孤月,让人不寒而栗,冷冷刀锋挟着一道无声的气旋,向觥几仇奔涌而来,正是斜月刀法第十三式“战罢沙场月色寒”。但见二人所在的战场之上,一道银亮刀影裹着一团灰影,如风卷狂沙,一道道刀芒隐在这狂沙之中,杀机四伏,如鬼魅的诱惑。 场上众人在一霎之间,只觉圆台之下的草地上一团风云骤然而起,柳絮、草叶、木枝翻腾成一股旋风,如巨浪翻滚,卷起千堆雪,随着天照邪神的手中刀,化作一道道无处不在的月光,挟着寒冷的气雾,扑面而来的,只有冰冻的肃杀。在这风云与飞沙过处,云烟寥落,孤寒寂寂,刀刀过处,是夺命的绞索! 觥几仇双足沉稳,踏了丁字步,凝神禁息,双眼直视五步之外的对手。左手提了酒罐,喝了一大口,并不急于出剑,待刀锋划来,脚下踏着八卦双鱼步,凝重滑步而动,斜斜飘移在这绵密刀芒织成的绞索之中。 他脑中清晰的显现出展子虔的《游春图》,遂仰起头去,看着手挥环首刀的天照自空而来,心境空明,便如俯视整个大海中倒映的天空,以全局取之,天地为之一宽,而挥刀的天照、空中的太阳、悠悠的白云,只是这幅图中随意落笔的内容与留白而已。 他心念电转,默默感悟“沉著遒劲,圆转自如;不燥不淫,腴润如玉;起伏有序,纵横如一”的要义,踩着八卦双鱼步,滑步左右,挥手之间,剑出如风。 手中剑如一支画笔,在面前这张巨大的宣纸上,随意而精细地挥洒起来。剑如笔走,脚下踩着八卦双鱼步,在天照邪神刀芒的缝隙中,游走,腾挪,总于间不容发之际,似莲叶上一颗轻滑的水珠,时或凝重,时或轻盈,远近、位置、比例,皆是恰到好处。 行剑作笔,将挥刀攻击而来的天照仅仅作为山水中的一个角色,天地风物,自成背景,剑下之画独立成幅。 众人只见觥几仇剑舞龙蛇,如泼墨春夏,剑芒所架构的山水之间,是初夏的柳园,春意未曾远去,阳光和煦,柳枝青绿,柳絮飘飘,白云浩淼,万木兴荣。剑芒暗影吞吐,便如向远方延伸的堤岸,翠岫葱茏,新绿纷披;剑光霍霍之中,一勾一画,便如描画远景处的拱桥庭榭,屋宇院落,错落其间 。剑影如烟,左手酒罐时或激荡而起的酒水,被剑锋泼洒开去,便如画笔之下,风雅之士策马、散步或泛舟,纷纷涌向山间水湄,在湖光山色中纵游。 觥几仇以剑作笔,挥毫之下,大开大合,剑锋圈转,剑芒走势在面前虚空的宣纸上整体上以大对角线构图,便如青山与坡岸对峙、开阖,春水自右下向左上流动,逍遥游剑法不再拘泥于剑谱死式,变化有法,实实虚虚,无人可揣度。而剑下的画意,却将《游春图》中暮春的气息,流动着气韵之美,剑气凌厉,笔下的江水不再静止,却如剑意纵横,流韵于这虚空的画作之外。 剑锋如笔,尽得“布局”、“勾画”、“用色”、“皴染”、“填染”、“遥摄”、“细描”等技法的要义,于这山水描画的动作中,一气呵成,如风疾电闪。而行剑者,便如置身于这暮春游乐之中,欢愉、欣喜、好奇、兴奋等微妙心理,于每一个行剑走笔之中,一览无余,便如手下笔底渲染着一副水墨山水画一般,以意示形,剑影闪过,气韵如虹。 剑影按画笔走势,剑锋忽远忽近,时左时右,将远景、近景一同向中景聚拢,使各种景物完整地统一在一个画面中。行剑走笔,精工细描,一剑一剑递进,便如展子虔挥毫,让剑下虚幻的画面呈现出纵深感。 折铁剑在觥几仇手中,便如激活了潜藏已久的活力,森森剑影中,却是一片盎然的生机。行剑如用笔,细劲有力,设色鲜明,画中人物景致皆按其本身,不刻意放大,亦不故意缩小,一丝不苟地刻画,如此,使剑的人、用着的剑、虚空的画,以及画中的人、物、景皆成一体,均是服从于这用剑作画之人的调度与配置,行迹默契。 二人剑刀频频相交,叮叮当当的金属交鸣之声,不绝于耳。 剑之杀机,于一勾一划之中,悄然散发。 在场中,与天照邪神缠斗了约一炷香的时间,觥几仇越战越勇,身形与行剑,亦是越来越不确定,但见他身形兔起鹘落,挥剑行云流水,有如云遮雾绕之中,夜风惊了寒塘鹤影,又似一剪梅花浮动暗香于孤长夜空……。 行剑到最后,意念中的《游春图》最后一笔捺下,只待轻轻在远景处,一点而过。 此时,只听觥几仇一声长啸,兴之所至,将酒罐抛于半空,纵身而起,向酒罐一剑划过,酒罐应手而破,酒水飞洒,如朵朵水花,映了六月天灿烂的阳光,一道道剑芒过处,水花散开,去势如点点流星,将天照邪神笼罩其中。 这是一场赏心悦目的战斗,场上众人于这六月天,竟然汗出,而不觉。 正自观赏于高起的浓潮处,众人只听二人的战场上,发出一连串“哎呦呦”的惨厉痛呼声,俄顷,痛呼声停止,觥几仇已然落足于地,气定神闲,一阵尘埃落地。 场中一时安静之极,过了半晌,人群中突然爆发出一阵哄笑声,众人皆是用手指着草地上天照邪神,多人笑得前仰后合,场上一些女客一见之下,先是愕然,继后皆是羞得面红耳赤,各个将头转开了去。 天照站在草地之上,兀自愣怔着,突然感觉身上风吹着,有些清凉,不禁低头看去,只见自己身上皮肉如凌迟切割,道道皮肉翻出,鲜血淋漓,一身锦缎尽皆碎裂,一条条,一丝丝,挂在身上,犹如裸身站在人前,不禁忘了疼痛,尖着嗓子,惊叫一声,伸手下去,忙捂了羞处。 觥几仇见了,亦是哈哈一声大笑,向场中人众团团一揖,道:“请哪位仁兄借一件长衫穿穿,多谢多谢,哈哈……。”场中便有数人扔了几件衣衫进来,觥几仇缓步过去,拾了起来,转身回到天照身前,递给他,笑道:“俺呢,有个名号叫‘投桃报李’觥几仇,世间人又称‘日日醉酒,与酒有仇’的觥几仇,哈哈,你先前让猪老三赤体与前 ,现在很不幸,报应不爽呀,一定要记得我,‘投桃报李’觥几仇。哈哈……” 朗声说着,哈哈长笑,向桌席间走去。 天照将衣衫穿了,咬牙切齿,出道以来从未曾受过这等侮辱,看着觥几仇走开的背影,恶向胆边生,尖着嗓子,怪叫一声:“老子跟你拼了!”双手持刀,向觥几仇身后一刀狠狠劈来。 觥几仇听得,也不说话,斜斜踏前一步,然后飞身旋转回来,右手握剑,挥剑如笔,以无锋剑背,自下而上磕开来刀,复又顺势将剑锋斜斜向天照邪神颈间劈落,笔意纵横,一起一落,势比闪电。 那天照邪神见了,一刀劈空,心中已生惧意,心无斗志,急忙矮身闪避,向地上滚去,狼狈不堪的连滚了几滚,堪堪避开,站起身来,摸了摸颈项间,头还在,只是左颈间亦显出一道浅浅的血痕,血液染指,感觉到些微**辣的疼,心里不禁暗自庆幸。 觥几仇一击未获全功,长啸一声,展开逍遥游剑法,复跃起身,挺剑直击,如一道诡异的魅影,飞跃身法如同走笔挥毫山水一般,快速,简洁,飘逸。 那天照邪神眼见剑锋已至前胸,大惊之下,只得奋力挥刀挡架,终是慢了半拍,只听“嗤”的一声轻响,觥几仇剑尖已入胸腔一寸。 天照邪神心里一寒,颤声叫道:“别杀我……”。 突然一道人影飞掠而来,正是焰霓裳跃身过来,一把紧紧抓了觥几仇手腕,轻声说道:“大酒鬼,你饶了他吧,他毕竟是我大哥的同袍,我不能见死不救。” 觥几仇乍听之下,心里一软,手中折铁剑缓得一缓,便再不刺入。 天照邪神在这间不容发之际,留得了性命,膝头不禁一软,跪了下去,哀声道:“觥大仙,饶命,求你当我是个屁,放过我吧!” 觥几仇默然看了一眼焰霓裳,轻轻叹息一声,缓缓收了折铁剑,看着眼前这个猥琐恶毒的北宫天神,心中不禁厌恶,转过头去,哈哈一笑,举起酒罐,喝了一大口,冷冷说道:“别谢我,你要谢就谢她吧。……” 那天照邪神忙不迭的向焰霓裳扑跪于地,颤颤栗栗,叩了几个头,爬起身来,怯怯的看着焰霓裳,哭丧着脸,道:“我认得你,你好像曾在北宫仆从军慕容绍军中走动过,是姓焰的,人称冰火妖姬,对吧,嘿嘿,如果没什么事?我这就走了。” 焰霓裳眉头微蹙,看了看觥几仇,转头冷冷对天照邪神说道:“你是我大哥同袍,我今日可以救你一命,只希望你以后别再视这世间人为蝼蚁,……你去吧,下不为例。” “觥大仙,冰火妖姬,哦,不,……冰火仙姬,多谢二位不杀之恩,也代我向焰将军问候一声,……我,我这就走了。” 天照邪神看了看场中鼓噪着的人众,向前走了几步,突然回过头来,对觥几仇与焰霓裳笑了笑,语气轻松,尖声说道:“你们不知道吧,从现在开始,咱北宫天庭将一统六界九幽,什么八荒**,那就是一个屁,哈哈,不久之后,那冥王孟知非亦将会降与我北宫天庭的了,冥界也将会乱成一锅粥的啦,哈哈……觥大仙,焰仙子,奉劝二位,你们,你们也快离开这是非之地吧。……嘿嘿。” 觥几仇看了看焰霓裳,沉吟半晌,对天照冷冷说道,“不用你关心,你走罢,以后别再让我看见你。……”哈哈一笑,回过头去,举起酒罐,喝了一大口,再也不想看到他。 天照邪神一听,忙转身一个箭步,飞跃出去,到了圆月大门前,见了自家军士,气无所出,飞起一腿,踢翻面前两个,尖声发一声喊,“都他妈跟老子走。” 领着属下天兵,踩动乌云,径直向北边天空里一抹青烟似的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