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鱼米之乡
上午,旷野里,黑压压的人群聚集成长线,由南至北,如同长蛇。 哨声、呼喊声、吆喝声此起彼伏,人们挥舞着铁镐、铁铲,挑着一担担的土,使得一道沟渠的轮廓愈发明显。 李笠站在一旁的土丘上,看着眼前这热火朝天的施工工地,很满意。 他离开饶州,走陆路往东进入会稽地区,巡视三吴,少不了来视察这个十分重要的水利工程:苎溪运渎。 太湖排涝工程东南段苎溪运渎,目前进展顺利,官府投入十余万厢兵,加上沿途定期服劳役的百姓,忙碌了一年多,工程即将在入夏前完工。 完工之后,雨季时暴涨的太湖湖水,一部分走原先的三江水道,往东排入海中。 一部分就经由苎溪运渎南排,排入会稽海湾。 再加上太湖上游入水水系大规模修建堰坝蓄水,入水和排水都有了调节能力,太湖水患即将得到很好地治理。 沿湖地区经过大规模开荒、屯田,变成鱼米之乡指日可待。 李笠想到这里,颇为高兴,看着旁边悬挂的“太湖湖区水利工程示意图”,听官员们讲解这项规模庞大、建成后造福千年的大型工程。 太湖,古称震泽、具区,又名五湖、笠泽,所在地区为一个盆地,地势上大致是西高东低,所以才构成一个大湖。 太湖的入水,即上游水系,主要分布在湖区西面,即湖西。 出水(排水,入海通道),即下游水系,在湖区东面(即湖东),有三条江,松江(又称吴松江)、娄江和东江,并称“三江”。 先秦时,太湖周边就有水利工程,重点在航运及灌溉。 历经秦汉、魏晋到现在,太湖往西有中江水道通长江,往北有丹徒运渎经曲阿自京口入江。 又有大规模的塘堰,确保湖区周边农田灌溉,以及围湖造田。 到了刘宋时,太湖雨季内涝问题愈发突出,有吴新兴人姚峤,因吴兴经常闹水灾,便花了二十年时间,通过实地勘察,提出了一个排涝方案: 在太湖南的苎溪地区,向东南开挖一条水渠(运渎),直达会稽海湾,为太湖开通一条新的排水通道。 这个方案,因为全线地势大体上是“中间高、两边低”,违反“水往低处流”的定律,所以工程量巨大,在刘宋时期无法付诸实施。 后来,梁国中大通年间(三十多年前),朝廷调动人力物力,按照这个方案,修了个“低配”版的水渠(运渎)。 因为是“低配版”,所以虽然有效果,但效果相对较小。 现在,新朝朝廷调动大量人力物力,将这条“低配版”水渠(运渎),升级为“高配升级版”。 也就是将水渠拓宽、挖深,配套修建调节水位的堰坝群,并在入海口处修建水门、海塘,防止海水倒灌导致河道淤积。 等到今年夏天,工程竣工,从会稽地区起航的船只,可以通畅无阻的经由运渎进入太湖,然后向北进入长江。 过江后,从北岸广陵入运渎,前往淮水流域。 或者,在太湖折向西,经由中江水道抵达芜湖,进入长江。 若往上游去,可前往上游各地,或者从江对面的巢湖入江口进入巢湖,抵达合肥,再经淝水抵达寿阳,进入淮水水系。 所以,当太湖水利工程全部竣工后,三吴和两淮地区的“物流”会变得愈发便利。 李笠的视线,落在示意图上太湖西端的“中江水道”。 这条水道,其实是在天然河道(太湖上游水系)的基础上进行扩建的人工运渎,据说最早是春秋时吴国伐楚时挖掘,名为胥溪(胥溪渎)。 胥溪运渎西端入江口,当夏秋季节(丰水期)江水大涨时,江水高于运渎河床,所以水量充沛。 但到了冬春季节(枯水期),江水水位下降时,江面低于运渎河床,所以这时的运渎不具备全线通航能力,是一条季节性的航道。 现在,为了解决这个问题,要在运渎沿线修建几个大型堰坝来蓄水,并将运渎挖深、拓宽,以确保运渎的全年通航能力。 这些堰坝在雨季蓄水的另一个作用,就是控制排入太湖的水量。 所以,想要治理太湖水患,就要解决入水和排水(排涝)问题,其配套水利工程规模很大,是好几个水利工程合在一起的大型工程。 只有当每一个工程都竣工并发挥功用之后,太湖水患才能得到根本性的治理。 只要能够治理太湖水患,那么,大规模的湖区屯田就能够开展。 无论是各条运渎沿岸地区,还是太湖沿岸地区,只要能确保稳定灌溉、避免发生水灾,都能开垦出大量新的农田。 于是,辛辛苦苦修建水利设施的厢兵们,就会转为屯田兵,有自己的土地。 随着时间流逝,屯田聚落变成一般的村落,这些屯田兵就变成寻常百姓,成为官府的编户自耕农。 正是因为有着光明的前途,以及厢兵的不错待遇,加上“有自己的土地”这一诱惑,所以厢兵们干活的劲头十足。 又有越来越多的无地农民,加入到厢兵这一行列。 这就导致三吴地区大小庄园的劳动力大规模流失,而这些庄园经过检籍、检地后,要按照田亩数,足额缴纳租赋。 朝廷再将这些征收上来的租赋,去养活规模日渐庞大的厢兵。 厢兵是专职的“施工队”,能在不影响农业生产(大量征发农民服劳役会影响农业生产)的前提下,进行长期、大规模的工程建设。 等到工程建设完毕、屯田出成果了,太湖周边地区变成名副其实的鱼米之乡,受益最大的,依旧是朝廷。 因为增加的人口、耕地,都是朝廷手中的优质“税基”。 此举在李笠看来,等同于朝廷白“嫖”庄园主:我挖你的墙角(人)拿来用,再用你的钱,来养活挖过来的人,自己却不用增加太多开支。 等到这些人能够自立,有了经济收入,还要向我缴税。 这不是白“嫖”是什么? 李笠想着想着,觉得有些好笑,这道理他能想得明白,那些庄园主自然也能想到。 他断了对方的财路,废了对方的特权,抢了对方的劳动力,还用从对方那里征收的租赋,养活抢来的劳动力,此仇可谓不共戴天。 所以,三吴地区被检籍、检地的大小庄园主们,对此怒火中烧是必然的,成日里扎纸人诅咒他不得好死,也是必然的。 然而你们再恼火又有何用? 打又打不过,只能躲在家里骂,但日骂夜骂,能骂死李三郎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