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五章 消融

    “好人？别人这么夸奖我，我可以坦然接受，我自己这样自吹自擂，也不会有所羞愧。

    不过被你说好人……真是讽刺啊。”

    洛明叹了口气，从旁搬过一张椅子来，坐在了那里。

    不知是被什么样的感情所驱动着，他将这诅咒的事一一讲给了面前的少女。

    或许是孤独吧……除了阿雅和面前这个即将逝去的少女之外，有些秘密，是连格兰蒂都暂时不能分享的。

    夺舍一类的事，无论怎么看都是邪魔外道。

    虽然如今格兰蒂的忠诚心已经很高了，但她是否能够为了洛明而抛弃掉良知和以前那么多年的圣武士的传统，目前还是个未知数。

    因此，这件事就算她都不能告诉——更不要说别人了，恐怕大多数人会直接报告给教会换取赏金，或者换取天堂的门票吧：大多数人还是相信与这种巨大的邪恶同流合污会下地狱的。

    说实话，在一个有着超凡力量的世界中，就连死人都不一定保守秘密，不过阿雅的方法比较特殊，可以放心就是了。

    少女祖上的某一代，恐怕触怒了一位强者，说不定是传奇，也有一点可能是半神，总而言之，这个家族都受到了诅咒。

    离开家乡的族人，其身边的人都会走霉运，常常遇到意外，也就意味着这个人不可能拥有稳定的朋友和恋人，在外边注定待不下去，只能回到家乡。

    其实诅咒本来是无差别生效的，但少女的家乡的老宅似乎被一股微弱的力量庇护着，在那一亩三分地上诅咒几乎不会生效。

    虽然待在老宅里算是有那么一点保护，但经过数百年的闭塞，这个家族的势力本身也已经变得极为衰弱了，被其他贵族欺压什么的都是家常便饭了，除了光辉历史之外，底蕴都丢的差不多了。

    于是，捕奴队来的那日，在少女的家乡能够随意肆虐，轻易击溃了好不容易才拼凑起来的上百农兵——或者说缺乏训练只是临时发一根长矛的农民。

    父母被杀，她本人最终也成为奴隶被抓走，而老宅在被劫掠一空后又被捕奴队顺手放了一把火……就算回去，估计那一点遗留下来的庇护力量也彻底消散了。

    于是，她必须背负着诅咒活下去，直到寿命的尽头。

    除非有其他强大的力量选择庇护她，或是直接驱散她的诅咒，才可能改变她以后注定悲惨至极的命运。

    不过，没有人会为她付出这种代价。

    少女静静地听洛明说完了这一切，沉默了片刻，便开口说道：“那么您救出我来，又需要什么呢？

    只要我还活着，这诅咒就会持续下去……也有可能是将我送给您的敌人？但这诅咒又没到致命的程度，并不可能造成太大的损失吧？

    那么，果然……”

    她的面孔变得坚定了起来，看来，是明知自己会有怎样的结局，也不准备做逃避了吧？

    真是个聪明的姑娘，洛明忍不住在心里赞了一句。

    “你可以放心，不会有什么痛苦的。”他发现自己虽然感动，开口说话的时候却并没有感到十分沉重，甚至很是顺畅，“相信我，死亡并非终结，而是一段新的旅程的开始。

    不愉快的过去，沉重的历史，背负着的诅咒，都可以统统抛下。接着就能够迎来安稳平和。”

    “您像个牧师呢。”少女笑了两声，然后便用平稳的语气说着，“来吧，送我去美好的天国吧，倘若它真的存在——”

    下个瞬间，洛明轻轻挥手，她便倒在了床上，陷入昏厥之中，意识就此切断。

    这下，反倒是少女的脸色比洛明的要更平静一些了。

    “没有想到，初吻这玩意儿，居然交待在了这里。”

    不过，在这件事上，阿雅的牺牲也不比自个儿要少，甚至男方多少还算占便宜的那一边，洛明也就不多矫情了。

    他扶起少女的身躯，吻上了她的嘴唇——首先是体液交换，接着气息、肉身、灵魂都渐渐产生了共鸣。

    有一股力量仿佛从大地涌出，进入洛明的体内，又借由这个共鸣的渠道，流向了少女的身心。

    恍惚之中，他的眼前仿佛蒙上了一层雾。

    宛若异界的景象浮现在了他的面前。

    有数十条金色的细流突破了无光的黑暗海面，在空中汇集成一道长河，像是彩虹桥一般划过美丽的弧线，然后又没入了那无光的大海之中。

    仔细看去，无论是河水还是海面，都是由无数细小的微粒所组成，那微粒似乎并非无机物，仅仅是看着，洛明就有一种亲切感，一种共鸣，同时又有一种奇特的恐惧和无法理解的隔阂。

    接着，有一个洛明很是熟悉的白色影子，从天而降，然后进入了那长河之中。

    金色的粒子虽然看上去柔和，但那白色的影子沉入长河之后，就在迅速地消融。

    在完全消融的前夕，白色影子的脸上露出了舒适的笑容——洛明突然记起，这正是丽安娜的面孔！

    他顿时冷汗直流。

    消融……真是个让人笑不出来的词语啊。

    正如泥菩萨过江的谚语那样，阿雅的灵魂就是那大江，区区一个凡人的灵魂的分量，无论是盐堆也好、泥菩萨也罢，亦或是糖块，都会被大江所轻易消融。

    或者说，这是一种融合，并没有杀害谁，也没有什么残忍的毁灭。但在融合的过程之中，就分出了绝对的主次之差。

    泥菩萨溶在了大江之中，江水会变得多浑浊一点么？至少肉眼是看不出有什么差异的——与此同时，泥菩萨本身的形态已经完全消散，永远不复存在。

    就算从江水中再分离出泥浆，重做一个泥菩萨出来，那也和之前的完全不同了。

    丽安娜本人的灵魂已经不存在了，而如今正在进入她的身体中的灵魂，为了适应那身体，被制作成与原本的灵魂几乎毫无差别——但终归只是一种伪装拟态，终归是阿雅的一道分魂。

    就当这是牺牲了一个少女的灵魂吧，事都已经做完了，她在消逝的时候是幸福还是恐惧都已经无所谓了。

    但洛明却有了另外两件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