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 红
一片耀眼的红色将四周填满,红色逐渐分化出远近明暗,寥寥线条勾勒出干枯的树木、流淌的溪水、以及溪水中绽放的莲花。永远不会消停的哭嚎在这座矮山四周遍布,烈火焚烧的噼啪声同样接连不断,奇怪的鸟鸣从天空的一头划向另一头。 是什么东西被烧了?这是哪里? 陈简发现自我意识已经回来,他还记得之前发生的事——那个带着面具像鬼一样的狱卒把他带去了地藏公的房间,之后,他就到这里了。 忽然,一阵钻心刺骨的疼痛出现在手指处,他感觉自己的皮肤被撕开,无法抵挡的痛疼一直从指尖撕到脖子,整个手臂都变得无比火辣。 “啊——”陈简痛苦地嘶吼,想汇聚泽气来切断痛苦。 无济于事。 疼痛愈演愈烈,所有的皮肤被毫无缘由地撕开,裸露的血管在空气中跳动。可身上没流出一点鲜血,只有痛感弥留于心。 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就是炼狱刑吗?甚至看不到发生了什么! 痛苦仿佛成为了他的属性,各种刑罚接踵而至,他只是在地上翻滚、昏厥、苏醒……再一遍遍重复这个没完没了的过程。 过了一个时辰、两个时辰,也可能是很多天,陈简饥肠辘辘,胃囊纠缠成干瘪的一团,或许连血色都褪去。他意识模糊,逐渐习惯了反复无常的疼痛,他艰难地爬到溪水边,伸手想捧起一抔清水。 可是他恐慌的发现:自己没有手! 浑浊的溪水将现在的他倒影在血红里。 他只是一团粘稠的肉泥。 先前经历所有痛苦都是幻觉,他没有手指,没有皮肤,也没有五脏六腑,他就是一团彻头彻尾的血泥,没有人形!可他又看得见周围,听得到声音,闻得到肉被烧灼的恶臭和尸臭,嘴巴甚至能尝出飘荡在空气中的灰烬的苦涩,而且他感到饥饿难耐,全身因高温而脱水严重。 “为什么!我到底是……怎么了!” 他怒吼,却发现根本说不出话,声音仅仅存在于脑海——即便他没有脑袋。 渴,好渴……我要喝水! 陈简不顾一切地拖动肉泥躯体,半个“身子”灌入溪水之中。 溪水有股怪味,但他顾不上那么多,酣畅淋漓地吸收溪水。 “哎!快来看!有个新来的!”一个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准确来说,陈简的身体不存在前后一说。 听到声音后,陈简立刻产生了疑惑—— 为什么他能说话? 陈简蠕动身躯,慢慢爬出溪水,他艰难地将“眼睛”抬到最高,才把眼前出现的人看全。 这人满身腥红,肉块、骨骼和血泥共同构建出不完整的人类身体:他没有双脚,下半身和陈简一样是血肉模糊的肉泥,上半身立有脊骨和一些支撑手臂的骨头,其他地方零零散散长着一些肌肉和皮肤,脸的部位有一颗眼珠,在肉泥里滑来滑去。 听到这人呼喊,他的伙伴接二连三的出现。 所有人都残缺而诡异,唯有一人身穿黑袍。 黑袍人蹲下身子,叹息一声,颇有人样道:“先让他说话吧。” “好。”说着,一个体形壮硕的“人”从肉泥身体里掏出一株草药,将它塞进陈简里。 听黑袍人说要让自己说话,陈简当然很高兴,可送草药人的手法实在让人发指,仿佛他是盆栽里的泥巴一样。 虽然也没差多少。 陈简还是拥有作为人的感知。他感觉一只粗壮的手正强行将草药塞进嘴巴,那只手抵开牙齿,直接捅进喉咙,难以遏制的呕吐感顿时出现,不过他肚子已是空空如也,只是呕吐出一些青色的粘液。 壮汉毫不在意。炼狱之苦远比这恶心千万倍,而他早已习惯。 黑袍人注视肉泥一点点蚕食草药,直到彻底吞没进血肉中,他说道:“你现在可以说话了。” “我……我……”陈简尝试了几下。 的确能发出声音了。 “你是怎么下来的?” “下来?往上能出去?” 黑袍人用同情的目光注视陈简:“我劝你别抱太多想法。”突然,他露出极其狰狞的面容,青筋炸起,仿佛要将整张脸挣破。 几秒过后,他恢复平静。 “不是在吓你。马上我会告诉你这是什么地方,你要经受什么。先介绍下自己吧。” “我叫陈简……被人陷害至此。” “看来你不是很想说。”黑袍人洞察人心,从陈简的语气中听出他的不愿,“罢了,反正差不多是一回事。” 这是什么意思?陈简刚想问,黑袍人却没给他机会。 “我叫叶连城,曾经是武当的掌门。” 陈简脑袋一麻,抬起不存在的眼睛,仔细观察眼前的男人。 他就是叶连城!之前是有谁说过,叶连城因颠覆派身份暴露而被行炼狱刑。居然能在这里碰到他,也就是说,所有实行炼狱刑的人都会被发配到这个地方,而这是哪? 陈简环顾四周,无一例外被红色填满。 这是炼狱! 叶连城继续说道:“和你一样,我也是遭人陷害。啊,说是陷害也不太贴切——无论如何,这里就是炼狱,地藏公支配之所。所有进来的人一开始都像你一样,经历剥皮刑、拔骨刑、炮烙刑和碾磨刑后化为肉泥,在这个阶段,你会不断感受剥皮之痛,不过,这是最轻松的时候。” 最轻松?变成一滩只能蠕动的肉泥,还得不断遭受疼痛,这也叫轻松吗? “你想知道为什么吧?在这个炼狱,只要吃下各种东西,就能恢复作为人的一部分能力,比如我现在有手有脚,脸也快完成,这便是不断吞噬的结果。”叶连城全身一颤,一旁的一个男人忽然嚎啕大哭,“不过随着人形逐渐完全,经历的刑罚就将越多,到我这个阶段,大概随时都会——” 叶连城忽然痛苦地倒在地上,雪白的牙齿被咬碎,滚到陈简面前。 “啊……啊!” 哭嚎仿佛具有传染性,叶连城的伙伴纷纷倒在地上,翻滚痛哭。这是多么狼狈的景象,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在此刻尊严扫地,只剩耻辱。 “哈……铁树刑,无论多少次都没法习惯啊……”叶连城涕泗横流地说道,“这就是化作人形的代价——断指刑、剥皮刑、拔骨刑、车裂、炮烙、蒸笼……大概有十多种吧。” “为什么要这样……” “是生而为人的尊严!”一个带着哭腔的男人呢喃。 “没错,我们是崇高的人,不是地藏公的玩物,那个骷髅无时无刻不在盯着我们,他享受我们的痛苦,我们的恐惧,我们卑贱的模样,”叶连城低语,“我绝对不会让他舒心!” 陈简说不出话。 何等矛盾的事!成为人形是为了拾回尊严,可越是像人,经历的苦痛越是繁复,而这些苦痛足矣让一个人丧失理智,成为畜生不如的、最卑微的躯壳。 陈简发现地上有东西在向后滚动。 原来是他们流出的泪水。 泪水化作晶莹剔透的水球,在腥红泛滥的草地里集聚成水流,每条水流都蜿蜒盘旋,最终汇进刚才喝过的溪水,溪水一直流淌向看不见的远方,水面上,许多含苞欲放的莲花顿时绽放—— 粉嫩的瓣尖、洁白的身躯、纯绿的蓬座。 在这片红的世界里,它们是唯一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