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5 穿越者们(上)
陈简长舒了一口气。 刚才经历了新的刑罚。 他不知道那种刑罚被叫做什么,只感觉身体前后同时被两面遍布尖锐铜针的石板挤压,生锈的铜针刺进身体,有些针尖被骨头压歪,心脏被捅出了数个窟窿。 石板很快分开,他身体一轻,汩汩鲜血穿透骨骼和皮肤顺着铜针流出,不断滴到地上。 他低头注视完好无损的身躯,闭上眼,却是满目疮痍。 虽然痛苦,陈简却感到由衷的喜悦——身体恢复到四肢完全的程度,依旧不用饱受忏悔刑的煎熬。 他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把眼泪和鼻涕都清理干净,吸着鼻子望向北方。 黄哀眠会把白夭带到什么地方?他带走她想做什么? 陈简有了不好的预感。 在这个浑浑噩噩地生活这么久,他都快忘记白夭是位女性。 “白夭!黄哀眠!”陈简在山林大喊,那些闻声受惊的动物立刻逃得远远的。 长出了人的模样后,他就很少再受动物袭击了。 动物们明白,双脚直立的野兽相当残暴,他们不仅有强大的力量,灵巧的双手,还有各种无法模仿的残忍手段。天性警告它们,最好不要与这种东西为敌。 陈简一边高声呼喊,一边观察动物们的行踪。 黄哀眠经过的地方,动物们肯定都会暂时被吓跑,就像它们对陈简的反应一样。 凭借这点,陈简很快在脑海中勾勒出一条断断续续的路线图。 “应该就是往这边走了……” 陈简自言自语,弯腰在地上寻找踪迹。 滚烫的气浪迎面而来,土壤反射的红光将脸照得炽热。 他突然抬起自己的脚,想知道长期行走在如此热的土地上,脚板会变成什么样子? 脚板下早就长出了一层厚实的黑红结痂,凑近能闻到烧焦的味道,陈简轻轻碰了一下黑痂,大脑无法感受到任何信号。 脚板早就失去知觉,其他人应该也一样。 刚才一直在沿着平坦的地面寻找踪迹,意识到这点后,他觉得黄哀眠不一定会走“正常的路”,就算遍布锋利砾石的散石地,他也会毫不犹豫地踏上。 搜寻踪迹的难度徒然增加,不过陈简没有气馁。 黄哀眠没有走远,至少现在还是如此。 * 黄哀眠——李匡世——感觉世上的确存在缘分的红线。 他第一次杀人在十二岁:将把自己从迷惘之途拯救出来的白崇懿医生杀死;到了炼狱,他遇上的第一个女人竟然也姓“白”。 这是他把白夭拖走后才恍然反应过来的事实。 从现代伦理观念来说,杀人无疑是罪无可赦的行为,何况他是有所预谋的杀害,甚至无法用“过失”来逃避死刑;穿越到名为西朝的古代后,他以为这里是乱世,可西朝却一派祥和,杀人同样不被允许,这一度让李匡世相当苦恼。 不过后来,境况彻底逆转了。 杀人?炼狱甚至不存在杀人的说法,所有人都不会死,所有人都永远活着,有什么地方比炼狱更像天堂? 他其实并不嗜血,更厌恶杀人时听到别人的惨叫和痛苦,只是……唯有这种途径,能让他在瞬间找到自我,将两个自己合二为一。 因此在炼狱,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心灵慰藉。 他钻入之前路过时发现的洞穴。 那些人肯定会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寻找他和白夭,被发现只是时间问题,不过这个洞穴非常隐蔽,能拖延足够久,他并不奢望逃之夭夭,况且他没必要逃。 他把白夭摆在石洞中央,为了防止她突然复活,在来洞穴的途中,他又将她的喉咙割断了一次。 突然,一种分离的错觉从头顶降临,是劈身刑。 紧接着,炮烙、车裂、钉桶等刑罚接踵而至。 黄哀眠漠然地站在洞穴里,他感觉不到任何疼痛,像观众一样坐在一旁观看自己被四分五裂、血流成河,每当此时,他都倍感欣慰。 从小时候开始就是如此—— 积木支离破碎、房屋爆炸、冉冉升起的蘑菇云、轰然倒塌的双子塔……一切与“分裂”有关的事情,都能让他的内心得到短暂平静,而炼狱充斥着这种美妙的旋律,连他自己都能化作这场宏大叙事的一部分。 何等璀璨的世界! 白医生您说得对,人为什么要被区分成普通和特殊?在这里,我也不过是普普通通的犯人一员,我已经找到了归宿,您的在天之灵一定能看到吧! 他在心中默默祈祷。 那个被挖去双眼,眼眶点着烛光的心地善良的女医生能注视他茁壮成长,注视他来到这片极乐尽土。 “隋鸥。”他低声呼喊着一只黄瞳鸟。 很快,一直跟在他身后的小鸟晃悠悠地飞进了洞穴。 它的翅膀像蜻蜓一样剔透,羽毛演化成翅膀上的纹路,鸟的肚子肥大圆鼓,仿佛刚吃过很多东西。 他看着这只肥软的小鸟,用命令地口吻说道:“吐出来。” 隋鸥听话地落在一旁,张开小巧的嘴巴,鸟粪像水龙头里的水,涓涓细流汇在地上。 鸟粪中富含硝酸盐,这点份量足够他制造一个威力不小的炸药。 就算是炼狱这个脱离常理的世界,还是逃不了元素周期表的支配,一切元素都井然有序地追随世界的法则。 隋鸥将腹中的粪便全部吐出后,肚子缩小了一大圈,变回了灵巧的小鸟。 他不会为此感到愉快,但与鸟儿交流时必须表现出足够的诚意,于是他有意扬起声调,抚摸隋鸥的脑袋并说道: “很好!” 隋鸥抖了抖翅膀,悠悠地飞出洞穴。 “好了……” 打发走小鸟后,李匡世将鸟粪搓进手中,同时从口袋里拿出早已备好的各种材料,摩拳擦掌准备制造炸药。 炼狱温度高于正常世界,硝酸钾很容易燃烧爆炸。但李匡世发现了一种随处可见的晶体,能够很有效的将炸药控制在安全的温度范围内。 他觉得一个精通化学成分的人应该能推测出这种晶体的构造和组成,不过他显然没这些知识储备。 对他而言,炸弹只要能用就行,它到底通过什么原理爆炸,并不是他关心的事情。 他深吸一口气,随后慢慢吐出。 这是一场如同朝圣般的心灵仪式,他即将获得短暂的安宁,所有细节都被巨细无遗地记录进脑海,他像一座耿直精确的记录仪,把一切录入脑海。 他走到白夭身边,解开那些破烂不堪沾满血迹的布,拿出小刀划开她的胸膛,将炸药轻轻放到还在缓慢跳动的心脏旁边,随后用手指将划开的肌肤压紧。 晶体会逐渐溶解,等体内达到热平衡,炸弹会瞬间引燃。 他轻飘飘地站在白夭身旁,眼前的女性尸体和白崇懿重合。 是她指出了他的救赎之道。 每每此时,李匡世都抱着感恩之心,祈祷白崇懿能幸福地注视这一切。 他想告诉她:你是这个世界上最成功的医生。 “嘭——” 一身巨响,血液、肌肉和白骨交织绽放,赤红的玫瑰在半空盛放,李匡世仿佛沐浴在音乐喷泉中,贝多芬的《第九交响曲第二乐章》在耳旁响彻,他手中挥舞着无形的指挥棒,定音鼓仿佛敲定了爆炸的开始,一声清脆的奏鸣,小提琴、中提琴和大提琴纷纷进入主题。 他陶醉其中,暴力成为了最柔情的浪漫。 “黄——哀——眠!” 地动山摇,陈简气喘吁吁地冲了进来。 白夭的身体碎成血沫,均匀地泼洒在漆黑的石洞里,她的肌肤还是那么亮,亮得如同满天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