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一十六章:突兀的转变
安守忠拷打这些参与作乱的军卒,并非当真要查出幕后的主使,其真正目的所在乃是趁机攀咬出一份名单来。 而这些人的嘴硬也给他设计好的戏码又增添了几分色彩,如果痛痛快快的就招认出来,反而让人觉得有参假的成分。 毒打一直持续到入夜,安喜门内火把通明,将见方百十步的范围映照的如同白昼。但闻有气无力的哀鸣伴随着一下又一下的噼啪声,在场之人无不纷纷侧目,木架上被绑的那十几个军卒已经成了血人一般,根本就没了人形。 倒是安守忠不疾不徐的坐在胡凳上,煞有介事的看着惨烈的行刑现场。 “相公,已经招认的差不多了,这是已经立字画押的名单!” 安守忠看似漫不经意的从部下手中接过了一份还沾着血点子的名单,上面所罗列着人名、职官、爵级以及籍贯,实在是详尽的不能再详尽了。 上下仔细的看完了这份名单,安守忠心满意足的点了点头。 “先按照名单上抓人,要举家一体,抓到以后全都押到通渠边上,就地正法,绝不能留得他们到天明!” 诛杀乱党,安守忠是请了圣命的,杀人乃名正言顺。如果兵变之后,按着不杀人才叫人奇怪呢。 今晚注定是一个不平静的夜晚,尤其是城中达官显贵居住的十几个坊内外,鸡飞狗跳,哭天抢地,咒骂声、呵斥声、哭号声混成一片。 不明所以的百姓们虽然听得大街上频频有大批步骑走动的声音,但哪个敢出来瞧热闹?至多在门后透过门缝看上一眼都已经是胆子大过天的了。 很快,便有成百上千衣衫不整的男男女女被押到了大街上,押解的军卒将他们用绳子串成了串,防止有人趁乱逃掉。显然,许多人甚至是在睡梦中被揪起来的,男人还好,那些女眷则更加倒霉。 达官显贵家的年轻女眷,不论主奴,都是生得细皮嫩肉。负责押解的军卒都是一身火气的军汉,对他们上下其手,极尽亵玩之能事,间或还有人爆出阵阵大笑…… 但是,如果他们的厄运仅仅是遭受这种屈辱也还罢了,更大的灾祸还在前面候着呢! 由于有了宰相的钧命,军卒们行事毫无顾忌,都是些将死之人,不趁机讨些便宜,岂非白白浪费了这美差么? 负责行刑的校尉强令所有待刑之人脱光所有衣物,赤条条的挤在一起,这么做并非只为了羞辱,因为这些人身上的衣物也是值钱货,此时收敛在一起,自然省却了一番功夫。其中有人反抗,但很快就被乱刃分尸,其余人见状哪里还敢反抗,强忍着屈辱选择了顺从。 人就是这样,明知必死,却被心底里那一丝不切实际的希望驱使着,巴望着在最后一刻能有奇迹出现。然而,屈辱的配合并没有换来活命的机会。 大约一个时辰之后,第一批人头在通渠旁落地,刽子手们直接将一具具尸体翻入渠中,同时又打开了城墙上的数道铁闸,任由尸体随着渠中流水冲到城外。这条行船的通渠直通着洛水,如无意外这些尸体将在天亮后飘进洛水,最终会随同洛水汇入黄河之中。 这么做,自然就省去了费时费力处理尸体的麻烦。 按照名单上的人名数目推算,今夜至少也得有上万人人头落地,如此之大的数目根本就没有足够的人手处置,这么做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眼看着一茬接着一茬的人头纷纷落地,门下侍郎高尚彻底沉默了。 安守忠并没有因为他的过分举动而进行报复,可眼见着因为一次失败的兵变而牵连了如此之多的无辜之人,他只觉得心脏在阵阵抽搐,浑身上下说不出的难受。终于,高尚忍不住伏在墙角哇哇的呕吐起来。 强烈的负疚感就像幽灵一样死死的掐着高尚的喉咙,让他喘不过气来。这些人虽然并非他所坑害,但间接而言与其又有着分不清的干系。 如果不是他擅离职守,到宫中,到政事堂去陈情,那些意欲举事的叛卒也就没有机会叛乱,叛乱没有发生,安守忠自然也就没有机会牵连这么多的人。 吐无可吐之下,高尚踉踉跄跄,无力的挣扎起身,视线已经被浑浊的眼泪所模糊,所有的东西都被扭曲的如同鬼怪。 高尚不是个懦弱的人,年轻时也是领兵驰骋沙场的宿将,只是后来年事已高才渐渐的淡出了战场,不再冲锋陷阵。这等行伍出身的人什么血腥场面没见过,可他还是被眼前的惨烈景象深深震撼住了。 但见一具具赤条条又血肉模糊的尸体,像死猪一样被推到通渠内,与此同时又是一批人头落地,又有一具具新鲜热乎的尸体被至于岸边。 战场厮杀乃是力战而决出生死,杀的都是仇寇。可眼前这些人一夜之前还是大燕的显贵之家,此时此刻竟沦落到猪狗不如的境地,身首异处不说,还要死无葬身之地,成为鱼鸟野兽的果腹之物。 此时,高尚已经欲哭无泪,他倒宁愿安守忠一并将自己也杀掉算了。然而,他却清楚的知道,安守忠就算为了避嫌,也不会在这个风口浪尖的报复自己。来日方长,只要仇恨之心不死,还不是大有机会行报复之事么? “大燕要亡啊!” 高尚只在一遍遍的嘟囔着这一句话,安守忠杀了这么多人,无非是要清除异己,许多被处死的人他甚至多半认得,不是严庄的旧部故吏,就是阿史那承庆的亲信。 只要过了今夜,这洛阳城里还有谁敢再忤逆安守忠的半句话?想到这些,他不寒而栗。 “高侍郎如何躲在此处?让老夫好一通寻找!” 高尚勉力的站直了身体,冷然道: “相公杀了这许多叛党,高某只在心惊后怕,肝胆巨颤啊……” 安守忠则满脸堆笑,似乎两人从来都没有发生过不愉快一般。 “谁都不是天生的屠夫,但身负圣命,就算杀人盈野又算得了什么,就算那阿鼻地狱也不敢收了安某!” 高尚想说,那些都是手无寸铁的自己人,难道为了权力二字就杀的这么心安理得吗?可惜,他暗自运了几次气,都没能吐出口来,最后只是仰天长叹了一声。 “好了,高侍郎不要再意气用事,老夫刚刚已经想得明白通透,城外的曳落河不能放弃,你我这就应该进宫,向陛下陈明此中厉害关键,只要机会合适,就出兵与其内外夹击,如何啊?” 一时之间,高尚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实在想不通日间还坚持死守的安守忠怎么就改了主意,难道一场大屠杀竟有如此功效不成? “当真?” 安守忠哈哈大笑。 “老夫何时说过诳语,说出兵就出兵,假使明日时机得当,便明日出兵!” 高尚兀自难以置信的盯着安守忠,想要看清楚这恶毒的屠夫究竟又在打什么鬼主意。只是他现在早已心神俱乱,难以冷静的思考。 浑浑噩噩的跟着安守忠进了宫,又浑浑噩噩的附和着安守忠出兵里应外合云云的说辞,直至天色渐亮才行尸走肉一般出了明德门,夏末早秋的晨风刮过,身上不禁凉意阵阵,高尚这才猛然清醒过来。 他终于想明白了安守忠因何变化如此之大! 忽然,一名军吏飞起而至,马蹄刨开,怎么看都是一身的惊慌之色。与之一同出来的安守忠不禁眉头皱起。这种情形,应该不是好消息吧。 “何事惊慌?” “探马刚刚回报,城西曳落河大营火起,具体因由不明……” “甚?你再说一遍?” 此时,安守忠也有些慌了,如果在一日之前,曳落河大营烧了也就烧了。但现在情势大为不同,眼看着就有希望将这股先帝留下来的精锐收为己用,怎么就起了火呢? 军营起火,肯定不会是什么粗心大意所致的失火,其中必有神武军从中捣鬼。 只见安守忠咬牙切齿。 “秦晋匹夫,严庄匹夫,难道不亡我大燕就不死心吗?” 高尚也是暗暗心惊,虽然看着安守忠气急败坏的模样,多少有些解恨。但一想到倒霉的还是大燕自家人,那一丁点的解恨之意也就烟消云散。 “安相公,当务之急,可要像个万全的法子,再不济也得将困在城外的精锐接回来,否则,否则损失将难以估量啊……” 其实,这也是高尚昨天擅离职守打算游说达奚珣,劝说安庆绪出兵的重要原因。 安守忠点了点头,双眉间却拧成了个川字。 仓促间还真不好立时派兵出去,因为洛阳各门早就被他下令砌死,砖石间甚至还用石灰填了缝子,若想凿开彻底清理干净,至少也得一两日的功夫。 “安相公,你倒是说句话啊!” 情急之下,高尚也顾不得此前的公仇私怨,只希望安守忠明白一个道理,所有人都和大燕同在一条船上,船若是沉了,全都没有好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