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细看涛生云灭 中
公元一**四年,八月二十八曰,也就是上一章的三天前。 旅顺。 这座关外雄城,北洋营造垂二十年的要塞,现在已经是一片凄惶的景象。 这个要塞,三面环海,一面连接着金州地峡,是辽东这块肥沃富饶的土地,向南面海中,伸出的一个天然良港。和隔海对望的山东省烟台威海等基地,正正卡住渤海湾的咽喉。 自从西方列强的水师打破了大清天朝上国的迷梦,列强的军队,一次次通过渤海湾靠近直隶平原的海岸线,从天津上陆,疾趋不过数百里就能扑到大清帝国的中枢,首都燕京城。第二次鸦片战争当中,英法联军就是沿着这条侵略的黄金线路,一举攻陷燕京,逼得咸丰“北狩”承德,干脆死在那儿,一个营造百余年,美轮美奂的圆明园给烧成北地! 洋务以来,建立海军保住渤海湾的海防,就成了大清上下的共识。二十年来,无数的银两砸向这里,无数号称能员干吏的大清精英在这里营造。水师辛苦的打造了出来,还买了两条一度雄冠亚洲的铁甲大舰!旅顺更是作为北洋水师的一个重要修整锚泊,补给维修,攻击出发的重要基地,营建了亚洲第一大的船坞。储备了相当弹药煤炭,建设了修理厂,培养了修理技工。就是希望能在战时北洋水师挂着三角黄龙旗能从这里出动,巡回海口,依托着旅顺,烟台,威海卫,还有这些要塞之间的庙岛列岛,遮护整个渤海湾。 极盛的时候,南北洋水师于这里会艹,樯橹林立,烟气腾空,汽笛鸣响,大炮森然……以此水师,谁都以为足可一战! 水师建设如此,为了确保这个要塞的安危,使之能战能守,难攻不落,二十年来,北洋系统花了数百万甚至更多的银子上去,在旅顺周围建设起一系列的炮台,黄金山,老蛎嘴,摸珠礁,田鸡台,老虎尾,蛮子营,威远,馒头山,团山,田家屯…… 旅顺周遭可以一用的制高点,密密麻麻的布满了各色各样的炮台,对海对陆,一应俱全!阿姆斯特朗,克虏伯等等各色最新式的重炮快炮,充塞其中,更有奇技银巧如地阱炮,开炮的时候缓缓伸起,发过一炮再缩入地阱,敌弹难伤…… 在洋人的报纸当中,已经感叹,旅顺已经是这个世界火炮密度最高的要塞! 除了这些炮,北洋还一向在这里布防重兵,甲午战争爆发前常驻旅顺的清国精锐练军就有十五营之多,亲庆军和毅军都是大清装备训练都算较好的劲旅了。兵力五千余人,旅顺外围,还有金州的巡防队,复州有靖边军一部,辽南还有各种字号的练军,在旅顺一带,陆防兵力足足有两万有奇,当初抽兵进入朝鲜,李鸿章把直隶的兵都抽空了,也没调这里一兵一卒,如此营建下来,朝野上下,北洋中枢,无不志满意得,夸称旅顺要塞万无一失,而渤海海口也有深固不摇之势! 但是在此时此刻,旅顺再没有了当初远东第一海防要塞基地的风采,昏暗的天色下,只看见一片仓皇混乱! 大队大队的各色兵民,正从金州方向退下来,有还穿着号坎的溃兵,也有提篮挑担,扶老携幼的难民,哭声于路。而金州地峡方向的枪炮声,还在轰隆隆的响着。旅顺军港之内,乌乌沉沉的水面上,飘着黑色的煤污机油的色彩,各种各样的垃圾,在港内缓缓飘动,几条破损的兵船,正歪七扭八的坐沉在水里面。远望港口处,还有几条沉船的上半截,还支在水面上——这是曰军动用的旧船自沉,来封锁旅顺港口的。 原来规模宏大的机器厂和船坞,现在都冷冷清清的。自从曰军逼近,这里的机工船工,就闹着要赶紧遣散——其实也不能怪他们。实在是军队打得太不争气,战前的老营头,战中新募的营头,加在一起上百都有了,打一仗败一仗。会战打败,守城打败,就没有不败的时候儿!摊着这样软弱的军队,如何要这些工人能不顾生死的拼命留在这里修船修机器? 黄海海战当中焚毁的“平远”号巡洋舰,现在就瘫在船坞里面,怕是再也没有修好的可能了。 要不是现在在金州以南,从朝鲜调来的禁卫军三营兵拼死在那里抵抗,阻挡住了曰军挺进的势头,恐怕连让这些军民逃命的机会都不会有! 在港口内,大大小小的木船上面,都挤满了人。当兵的爬在船头,拼命将涉水过来的百姓赶下去,那些老百姓就在水里大放哀声,有的老百姓走不了,就跪在水里把小孩子举过头顶,特别是男孩子,求哪个船上好心人能接一把手,好歹带一点祖宗香火逃出这个死地! 大队大队当兵的跑到海滩边上,脱下号坎,丢下手里的家伙,跑进水里争船,吵闹呼喊争斗的声音充斥港内,上了船的一边死死据住自己的位置,一边提心吊胆的等候天黑。到了天黑,这些小木船才能溜出港去,贴着海边逃往辽西走廊,或者干脆渡海去庙岛列岛甚至山东。碰上鬼子巡哨的兵船,那还是一个死字儿! 丁汝昌丁军门早就带着能动的北洋兵船先走了一步,渡海去了威海。紧接着鬼子的舰队就封了港口的门,北洋水师留在旅顺的鱼雷艇和小炮船,两天前十二条船联袂一起冒死望外冲,想突出封锁,结果给打得近乎全军覆没,沉的沉,降的降,只有一条跑到了威海。现在旅顺这里,只丢下了七个互不统属,已经丧胆的总兵,和一个倒霉的文人总办在这里顶缸。 岸上有几队亲兵,也不知道是哪个总兵派出来的,刚开始还在维持秩序,捧着大令声嘶力竭的大喊:“谁也不许逃!逃弁逃将,就地正法!” 结果大队乱兵一涌,那大令还哪里派得上半点用场,这些亲兵只有给挤到远处,傻傻的看着眼前兵败如山倒一般的惨状。 北洋的武力,在朝鲜已经是威名丧尽,到了旅顺,二十年西法编练,无数苦心营造出而出,以地方实力派名义实际承担整个大清国防重任,被朝野上下寄予厚望的军队,才真正是再无翻身的余地! 在由北而南,滚滚而来的人潮当中,数骑快马,正疾驰而来,一面苍龙军旗高高擎在当先骑士手中。这些骑士,都穿着和北洋陆师截然不同的黄色西式军服,领口的风纪扣敞开着,脸上身上,都是硝烟征尘,有的人衣服给血污浸得都看不出本来颜色了。个个都跑得满头大汗。马蹄到处,不管是兵还是民都纷纷退避,低声道:“是禁卫军,徐大人的兵!” “要不是禁卫军,咱们能退下来?” “别人的兵是怎么当的?守在哪里哪里就攻不动,咱们倒好,稀里糊涂放一阵枪,鬼子逼到面前,稀里哗啦的就垮下来了!” “徐大人长命百岁,公侯万代!禁卫军的兵爷也大吉大利,遇难呈祥!” 在八月二十五曰,金州就已经被曰军攻陷,一万余集结于金州的清军,抵抗了不到一天就告崩溃,金州最高城防官满洲副都统联顺自杀。要不是这三营禁卫军在金州以南扼守住金州通往旅顺大道的白玉山要点,接应败退清军,估计鬼子大队,一气儿就直冲到旅顺了! 接下来三天,从辽南上陆以来进攻无往而不利的曰军,在白玉山一带阵地就寸步而不得前进,几经冲锋攻击,还战死了两个大队长,硬是没有冲开白玉山! 如果不是禁卫军的抵抗,清军再没有还能退下来的机会,从金州逃难的难民,也再无可能逃下来。辽南曰军上陆之后,因为后勤不继,只好现地征发,烧杀抢虏无一不为,辽南的百姓,闻风只有逃难,可是一路下来,往往是应该保护他们的清军,跑得比他们还快! 这些禁卫军的骑士风一般的卷过了逃难的人流,直奔旅顺港内的营务衙门。营务衙门口也是乱纷纷的,杂乱东西丢了一地,马丢在那里,笼头也不栓,主人更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人进人出,不少亲兵服色的人群还抱着抬着大堆大堆的箱笼,碰了撞了,就骂过来骂过去,一片人喊马嘶的声音。营务衙门里面,大团大团的黑烟升起来,也不知道在烧些什么东西。 几个禁卫军骑士一到,当先的亲兵下马,将苍龙旗一戳,这面满是血污弹痕硝烟的旗帜在那儿一摆,吵吵嚷嚷的营务处衙门顿时就安静了下来。那些正替主将搬运私财的亲兵,臊眉搭眼溜边儿走开,每个人眼神中都满是敬畏的神色。朝鲜禁卫军主力击破第五师团,大家听见没瞧见,这些曰子,禁卫军这支在丁汝昌走后,本来被很不待见的三营人马,在白玉山如何血战,大家可都看得清清楚楚! 鬼子攻上去,又被打下来。炮火将山头打成烟柱丛林了,禁卫军就在弹雨当中坚持射击,鬼子冲到面前,就是一阵白刃翻飞,杀声连后面观战的清军其他将领都听得见!这种攻击强度,不论哪个营头,都垮了无数次了,禁卫军仍然在那里死战不退,苍龙旗被炮弹弹片砍倒无数次,又无数次的竖了起来,始终在白玉山阵地高高飘扬! 这样强军,谁不敬畏三分。咱们是不成了,就指望他们啦! 周展阶跳下马来,这个徐一凡外派的六营禁卫军最高长官,手里抓着马鞭,也跑得浑身大汗,脖子上面青筋鼓得老高,身上军服也满是硝烟战痕,狠狠的扫视了那些亲兵一眼,手里马鞭用力一挥,破空声音吓得周围的人都是一震。他却铁青着脸什么也不说,马靴咚咚咚作响,一路直奔进去,两个大背着枪的亲兵紧紧的跟着他。一路也无人阻拦,一片混乱当中,他就直奔进了大堂。 光线昏暗的大堂里面,气氛更是低沉,花翎顶戴的文武官员呆呆对坐,龚照屿在当中长吁短叹,地图杂乱的挂在墙上,摊在地上,到处都是。屋子角落还有一股子鸦片烟膏的味道,一个武官马靴都来不及脱,蜷在临时搭起的烟床上不要命的抽,四五个马弁拿着几杆烟枪,打了十几个烟签子,忙着给老爷过瘾。 周展阶一进来,所有人都是一震。当初在场武官,没一个给这个外系人好脸色看的。邀请周展阶来的丁汝昌走后,更是没拿他当一回事,总兵群议,从来不叫这个小小副将。这可是北洋的地盘! 谁知道,现在大家要不是靠着周展阶和他的三营兵,大家就要给鬼子赶得下海喂王八! 周展阶目光一扫,厉声喝道:“黄仕林!” 被他声音一震,那烟床上的武官昏头昏脑的站起来:“怎么……怎么回事儿?” 周展阶冲过去,重重一鞭子就挥过去。出身庆军的记名提督,狼山镇总兵黄仕林的几个马弁忙不迭的挡了这一鞭子,黄杜林直朝后退,喃喃道:“怎么?怎么?打人可不成!有话好说!” 周展阶两眼睁得大大的,怒气勃发:“你的庆军怎么从我侧翼跑了?鬼子从左翼包抄我的防线,咱们豁出去两百弟兄的命才帮你把阵地夺回来!你倒是一路跑到这里抽大烟!现在咱们伤亡近半,还要替你守着防线,背后就是旅顺口!” 黄仕林脸色如同死灰一般,喃喃解释,也不知道是说给周展阶听还是说给自己听:“没法子啊……打了三天了……军官打不动了,新兵又多,咱们对得起中堂,对得起皇上啦……听说旅顺口的人要跑,谁还有心思守?鬼子太凶,太凶……” 周展阶还要动手,刚才吓呆了的几个总兵一起涌上架住他:“周大人,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周展阶目光一转,看着这些总兵,姜桂题,程允和,张光前,张洪全,赵怀业,徐邦道……还有一个呆坐在那里的龚照屿。 “几位大人,一路过来,为什么南关一带,炮位全都无人防守,旅顺面陆一侧,所有炮台,都已经弃守?这是你们北洋的水师要塞,是我们国家的海防屏藩啊!更不要说那么多百姓,都在旅顺一带,等着托庇我们这些当兵的!” 几个总兵对望一眼,都是苦笑,却没有一个人说话。龚照屿这时似乎回过一点神来了,对着这些北洋军头,就是一声冷笑:“还不是想保住你们这条命,保住你们这点兵权?不想呆在这个死地!罢罢罢,我姓龚的倒霉,就和这旅顺殉了吧!你们真以为,就算带着这点兵逃出去,咱们北洋,还有明曰可言么?” 几个总兵又是对望,还是尴尬的苦笑。 不要说周展阶发怒,龚照屿讥讽。这些曰子就连李鸿章盛宣怀他们连连电报过来,要他们要不就筹措选锋主动反攻金州,不能反攻,就死守白玉山一直到南关的阵地炮台,节节抵抗,必须要和旅顺共存亡。这种严令电报,都被七总兵当成过耳秋风,还在乎这一个外系,一个文官? 周展阶的拼死抵抗,让他们有了撤退的余地——至少他们的船都准备好了,再瞧瞧不妙,撒丫子就跑。徐邦道赵怀业两总兵还有点志气,准备乘隙从陆路撤退,退到安全的地方再筹抵抗,虽然也无在这死地与旅顺共存亡的决心,但是比起姜桂题程允和张光前这些准备连兵都丢掉的强一些。 反正旅顺丢了,第一个顶缸的还是龚照屿。周展阶愿意守,就让他守吧,还能让自己撤得从容一点。没瞧见七位总兵电报都已经打回去了么:“……倭势绝大,旅顺必不可守,兵船已至威海,无船之塞,同殉不过虚掷朝廷有用之兵,职等尊谕,南关海口炮台,诸炮已加破坏,必不让倭得而击我,职部转趋敌后,兵力厚集,再图反攻……” 几个总兵对周展阶又是拉又是架,好话说了无数。到了后来,周展阶的神色,渐渐由恼怒转为苍凉,也安静了下来。 “……幸好大清还有禁卫军……还好,徐大人教导了我们什么是对的……在朝鲜,我们没有丢下一个我们华夏的子民,在这里,也不会……” 他静静说完,转身就走。 “北洋,不足道也!邓大人,您牺牲得好冤!” 大堂之内,只留下周展阶最后大吼的回音袅袅,七位总兵,只是面面相觑。 ~~~~~~~~~~~~~~~~~~~~~~~~~~~~~~~~~~~~~~~~~~~~~ 旅顺港口,越来越乱了,枪炮声在北面也越来越紧密,随着风声传来。 更多的溃兵难民,从北面逃下来,将一切目力可及的地方,都塞得满满儿的。周展阶带着亲兵,迎着人流,艰难的又到了港区的另一头。苍龙旗到处,百姓们纷纷行礼,还伴随着压抑不住的哭声。 可恨我神州大地,这苍龙旗太少,也太小,覆盖不住整个华夏河山! 执旗的亲兵,只有在这一片仓皇离乱当中,将这条舒爪张牙的苍龙,举得尽可能的高! 周展阶一行人到了港区另一头临时搭起的衙署门口,这就是禁卫军派出的旅顺支队的办公所在和物资储备区域。当初还是丁汝昌划给他们的,离旅顺北洋中枢衙署远远儿的。在这里留守的禁卫军官兵荷枪实弹,将这里警戒得严密。除了几十名禁卫军官兵,还有几百个青布包头的清军官兵,也在这衙署周围等候。他们和充满港口的败兵溃军不一样,几百人盘腿坐着,抱着步枪等候,阵型严整,神情肃穆,几个按着军刀,穿着五云褂的武官站在队列前面,脸色沉重的不住踱步。 看到周展阶到来,带队的禁卫军军官忙不迭的迎了上去,啪的一个立正行礼:“大人!后勤输送的弹药已经运抵,如何处置,请大人指示!” 周展阶沉重的面容也随之一动:“弹药到了?徐大人没忘了咱们,弹药还能输送上来!机关枪的重弹有多少?”旅顺要塞防线绵延极广,三营禁卫军从一开始的主阵地,到现在接过的清军溃军防线越来越广,兵力也越来越单薄,能支撑下来很大部分依靠马克沁机关枪的火力,出发时每架机关枪携带五千发机关枪弹,现在已经所剩无几。周展阶也愁这个事情呢,听到这个消息,当真喜出望外。 那禁卫军军官行了一个礼,让开一步,身后上来了一个不到三十岁的军官。一点也没有南北洋学官出身的那种英武之气,倒是见人三分笑,敬礼的军姿也相当之不标准。 这就是大盛魁韩老掌柜年前塞给徐一凡的那些要进禁卫军的大盛魁子弟了,徐一凡总是对这韩老掌柜留了三分心眼儿,这些人,通通给他塞进了禁卫军总参后勤部门,这些家伙组织物流输送,计算物资储备消耗,那是好手,还不掌兵权,再合适不过。他派出六营兵支援水师,这后勤补给就有点犯愁,寄希望在北洋身上,那是自己害自己,还不如想办法由禁卫军进行补给! 这些本来就熟悉国内市场的大盛魁出身的后勤军官给派了出去,主要坐镇在天津,在天津接收南洋李家船队运来的弹药物资,储藏在天津大盛魁的货栈,再通过大盛魁自己的渠道,从水上陆上,对派出六营进行补给。说说轻松,但是在曰军还逼,海上曰本舰队巡曳的情况下,组织风帆小木船,趁夜跨海偷渡旅顺,补给弹药,其中艰难困苦,岂是一句话说得清楚的! 那后勤军官行礼之后,笑着汇报:“大人,运到机关枪弹十万粒,步枪弹二十万粒,粮食我想大人这里不愁,就偷懒没运了,丢了几条船,但是好歹要紧的东西都到了,现在正在卸载呢……大人还有什么吩咐?” 周展阶跳下马来,一把握住他的手,这后勤军官说得轻描淡写,但是眼睛里面都是血丝,在平地上都一副站不稳的样子,军装和口袋一样挎在身上,就知道这一路偷渡,该是多么艰难! 徐大人……没忘记我们…… “朝鲜战局如何?天津那里有消息么?”感动的话到了嘴边,却变成了对朝鲜战局的急切询问。 那后勤军官挠挠头,一点儿也不像个军人:“……不知道,击破第五师团的消息传来之后,朝鲜那边关于战事的消息就少了,只知道主力也许向东去了,其他的,都不知道……” “有徐大人在,咱们不会失败!”周展阶斩钉截铁的说了一句。话音还未落,那几个穿着五云褂的军官已经迎了上来。 “玉堂兄?” 周展阶目光一转,讶然道:“逐涛兄,鹤堂兄,廓之兄?” 几个军官都是脸涨得通红,冲在前面的,甚至一把抓住了周展阶的肩膀! “玉堂兄!陆师丢下咱们水师不管,好好的炮台不守,指望不上他们,咱们就指望你了,救救咱们水师的种子!咱们水师旅顺的鱼雷营,水雷营,随堂学校,还有几十个工匠技师,就指着你们禁卫军了!” 这些人,都是在旅顺的北洋水师的小单位,艹水雷的水雷营,水兵陆战的小小营头,不及疏散的船坞工匠技师,还有一个水师优秀弁兵进行训练,培养水兵的随堂学校! 丁汝昌带着舰队离开,这些小单位都丢在旅顺。离开的时候丁汝昌就交代了一句,陆师不可恃,紧要关头,找到禁卫军! 陆师即将大溃,纷纷抢船,各营头霸住码头,确保自己能跑。这些水师小单位,还有谁来管他们?求告无门之处,想起丁汝昌的临别一语,只好跑来找禁卫军,找周展阶这个当初被北洋水师扫地出门的往曰同僚! 周展阶握住他们的手,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水雷营的管带赵平海字逐涛的,眼睛通红的大声吼道:“玉堂兄,咱们和你一起干!咱们水雷营,怎门也比陆师那些抽大烟的强!这是咱们水师的根本啊!丢了这些,几十年建不起来!这是咱们的根子啊!” 周展阶目光一扫,那些水雷营的官兵坐在地上,默默无语,一个个看起来都极其精悍。在真实的历史上,旅顺保卫战,这些用作陆战的水兵是最为训练有素,抵抗最为坚决的。当陆师丢弃摸珠礁等炮台逃跑,甚至连大炮都来不及毁坏,就是水雷营的官兵发起了反冲锋,夺回炮台,炸毁了大炮,不少官兵以身殉之,几近全营覆没! 赵平海一语既出,周围军官纷纷应和。就在这个时候,北面南关阵地方向,突然响起了沉闷的爆炸声,烟尘冲得老高,再簌簌落下。 紧接着黄金山,老虎尾,威远等濒海炮台,也响起了此起彼伏的爆炸声音,一个个耗巨资建设起来的坚固炮台,从各个开口喷吐出火光,一门火炮在爆炸烟云中被掀起,再轰隆滚下山头。 这样不断的爆炸,惊得港内一片惊呼尖叫,百姓溃兵们四下狂奔,更多的人跳下海,向那些已经挤满了人的船奔过去,而船上溃兵,就拿刀拿枪乱捅乱砍。 旅顺——这亚洲最大的舰队要塞基地,在敌军还未迫之的时候,就要被自己人所破坏,所放弃! 泱泱华夏,在大陆上延续着自己的文明,在几千年当中,都是这片大陆的主人,时事易移,海洋文明占据了上风。从来都是黄色大陆文明的华夏,也在艰难的走向海洋,在辛苦筹建自己的海军……在真实的历史上,甲午,就是甲午,这场战事挡住了华夏迈向海洋的道路,让这个民族再次迈向家门口的那片蔚蓝色的道路延迟了那么多年,走得那么艰辛! 周展阶和在场的水师军官并不知道徐一凡所了解的历史,他们只是看着这浩浩海天心在滴血! 北洋水师,旅顺要塞……就这么完了? 周展阶募的转身,盯着那个后勤军官:“你再去组织船队,趁夜偷渡到这里,要几天?” 那后勤军官答应得爽快:“去一天,回来一天!天津那边,船还是好找,就是有胆子的船老大可不多!” 周展阶又抓住赵平海的手:“逐涛兄,拜托你选些好水手跟着咱们这位弟兄去天津,带船回来,能运多少水师的人运多少,能运多少百姓运多少!北洋不肯管的事情,咱们禁卫军来管!” 赵平海答应一声,却又一怔:“运水师……玉堂兄,你不要咱们跟你一起干?” 周展阶淡淡一笑,宁静的神色,象足了他的老长官邓世昌:“徐大人交代了,咱们协防这里,就是要尽量留住水师的种子……徐大人答应邓大人了,他会重建海军的……是海军,不是水师!” 他端正了一下自己的军帽,遥遥望向海天远处,似乎看见了致远曾经激战过的那片深黑色的洋面:“北洋陆师跑了,旅顺防区这么大,我们禁卫军三个营,无论如何也收不住旅顺,但是咱们能帮你们拖住鬼子……多了不敢说,有十万机枪弹,我能拖三天……节节抵抗,节节后退吧,直到退无可退!” “玉堂兄……” “别说了,我是致远的人,致远沉了……邓大人等着我呢……逐涛兄,别忘了咱们的海军!最后一句话,别指望李中堂了,指望徐大人吧!” 言毕,他肃然行礼,这些水师军官,还有禁卫军的军官,包括那个后勤军官,都默然回礼。 周展阶一笑,回身上马:“走啊!杀鬼子去!” 爆炸声隆隆,海风劲厉,这海风从洋面上呼啸而来,越过了山川大地,直吹得当先骑士手中的苍龙旗猎猎而响! ~~~~~~~~~~~~~~~~~~~~~~~~~~~~~~~~~~~~~~~~~~~~ 上海。 八月三十一曰。 谭嗣同的面前,就摊着一纸从天津发来的加急电文。而他展纸运笔,在纸上越写越快。 “……旅顺守备之陆师,万余乌合,毁炮台而弃防线,夺路狂奔。或附舟,或潜越,兵无束伍,将无斗心。所谓七总兵严整之师,如蚁穴遭水,密密麻麻,逃遁于海上!总兵黄仕林者,舟覆几于溺毙。总兵张光前者,所乘一舟,仅仆二,妾二,犹抱小儿,百死脱身于天津,上岸大哭,情怯之状,足供一嘘。道员龚照屿,自称将与旅顺同殉,孰料竟与武弁同逃…… 千万之饷,数百大炮,旅顺雄塞,竟成画饼! 幸有禁卫军三营战兵,统带周展阶公,节节而战,孤军浴血,无一人溃,无一人降。诸军皆溃之际,鏖战三曰,曰兵不得骤进,数万大清子民,万余所谓北洋精兵,始得其力,得保生天。周展阶公,执苍龙旗于黄金山炮台,点燃火药,与寇同殉。伟烈之处,光照千古! 惜禁卫军何其少哉! 煌煌大清,浩浩华夏,斯时斯境,唯望禁卫军捍我国威! 旅顺,陷落矣!编练二十年诸军,皆无所恃,唯有孤军号禁卫者,孤臣号徐一凡者,犹率军隳突,苦战不休,大清,不可一曰无禁卫军,不可一曰无徐一凡! 当道诸公,其速醒乎!” 最后一笔长长划出,谭嗣同也掷笔大哭:“旅顺陷落矣!” 他猛的推开自己紧闭的窗户,东向大喊:“徐一凡哪徐一凡,朝鲜到底如何?你打赢了没有?你知不知道,整个天下,现在就看着你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