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备赛
七月流火,大火星渐渐偏西向下行。炎炎夏日的暑热开始减退,天气变凉。 清晨,雾气刚刚消散,温热的阳光从云缝中穿过,普照大地。 大秦帝国东部,淮阳郡,阳城县,翠花乡,丰牛里。 张鹏与硕两个人正蹲在牛舍中,给自己饲养的黄牛仔细的梳洗身体。随着一遍一遍的擦拭,黄牛发出舒适的“哞哞”地叫声。 水珠顺着毛发低落,带走污泥,露出金黄的颜色,很是亮眼。 经过一个月的精心饲养,丰牛里牛舍中的黄牛膘肥体壮,而且全身的毛色都发出健康的亮光,看起来神采奕奕,不知道比原来强了多少倍。这都得益于张鹏的先进饲养方式和饲养观念,秦时虽然重视耕牛,但局限于知识水平的落后,许多地方都很原始。只要稍作调整,效果立刻就显露出来。 “啧啧啧!” 硕一边咂着嘴,一边绕着一头强壮的公牛转圈,不时摸两把牛角,或者拍拍牛背,扒开牛嘴看看里面洁白的大牙。惊叹道:“大兄真是有办法,饲牛犹如神助,俺长这么大,就没见过生得更好的牛了!” “行了,抓紧时间干活!”张鹏打断了硕的吹捧,自己提起一把镰刀,又顺手将另一把抛给硕。 硕在半空中熟练地接住,顺势舞了两个刀花,问道:“今日还需磔草?” “然也!”张鹏点了点头,当先走出牛舍,往后山走去,对落在身后两步的硕回首道:“赛牛要日中后才开始,咱们要备下够用一整天的草料,即便是参加比赛,黄牛也得吃得准时准量!” 没错,今天便是翠花乡赛牛的大日子,整个翠花乡四十个里都要参加,不但所有的村民会前往观看,就连县里也要派上吏前来作为仲裁。到时候只怕是锣鼓喧天、人山人海,对人来说当真是热闹极了,可对生性喜静的牛而言就十分遭罪啦。 动物都喜欢待在自己熟悉的地方,黄牛更是如此。突然到陌生且人声嘈杂之处,他们会变得躁动不安,精神也会萎靡。为了安抚这些黄牛,张鹏必须准备足够的新鲜青草给它们提神。自己食肉吃酒的希望可全在这些牛身上,关键时候可绝不能掉链子! 硕虽然鲁莽,但也是知道轻重的人。闻言二话不说,迈开大步跑到了张鹏的前面,一面挥动镰刀给张鹏开路,一面道:“大兄放心,俺定然选最肥美的青草磔回来,让牛舍里的宝贝吃饱喝足!” “善!”张鹏点了点头。 这一个月来硕出力着实不少,可以说若是没有他的鼎力帮助,张鹏也不一定能把黄牛饲养的如此精壮。于是便许诺道:“弟且放心,今日咱们必定得‘最’,到时候上吏赐下酒肉,定然少不了你一份!” “嘿嘿嘿!”硕挠了挠油亮的大脑袋,笑道:“但凭大兄安排便是······” “哈哈哈!善!” 两人收草忙碌,暂且不表。 直到了暮食二刻,张鹏与硕才扛着两大捆鲜草返回牛舍,清洗干净后装在大车上,又备好了人、牛的饮水吃食,就由硕拉车,张鹏赶牛,向目的地进发。 牛群和大车浩浩荡荡地穿行在里中唯一的大路上,对于平静无波的乡里生活而言,已经声势极大了。四邻纷纷站在自家的院门口看热闹,见到自己里中的黄牛竟然与印象中瘦弱的模样大不相同,顿时惊异不已。 里人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交口称赞:“哟,这是咱们里的牛嘞,何时变得如此精壮?” 另有一人感叹道:“鹏这小子饲牛倒是一把好手哩,日后里中的牛都给他饲养也安心。” “然也,恁看看这牛的皮毛,黄得发亮,四蹄有力,双眼有神,真是了不得啊!” “哎!恁倒是说说,咱们里的牛养得如此好,有没有可能在今日的赛中得‘最’?”有一人问道。 “这个······”旁边一士伍又仔细打量了从眼前走过的黄牛片刻,摇摇头道:“咱们里虽然养的牛是不少,所以才叫丰牛里。可赛牛却是年年排在中等。‘最’都让三树里夺了去,没见到他们里的牛,俺可说不准······” “唉······”有人叹气,说:“丰牛里的牛反而不丰,全里的人都没脸皮。只是那三树里养牛不多,却个个精壮,呜呼奈何!” “噫!”方才发问的人不屑道:“三树里的牛都是其里佐鸠在饲养着,别看那鸠平日里吝啬的一毛不拔,可饲牛却是肯下大本钱,不但尽心尽力,甚至听说他还自己倒贴些钱财,生怕饲养的官牛掉膘。真是怪哉,怪哉!” “怪啥嘞!”有人接话:“三树里的里佐鸠,就是靠着饲牛的本领从士伍升任了啬夫,后来又做了里佐。俺听说三树里的里典年纪大了要退下来,里门监和里佐都在争夺这个位子,若是鸠能在今日的赛牛中得‘最’,里典的位子应该就是他的了。” “原来如此······”众人闻言,都恍然点头。 “那这么说······”有人犹豫道:“若是鹏小子的牛今日胜了,他岂不是也要得官为吏嘞?” “这个······”众人接沉默不语,顺带着看向张鹏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正处在舆论中央的张鹏此时对邻里的议论丝毫不知,就算他听到了,也不会有什么看法。这只是他人生起步的一个小台阶,日后大秦的广阔天地正在等待着他,又岂会在乎这些黔首们的褒贬? 不过,跟在后面拉车的硕此时脸上已经乐开了花,嘴角都要咧到耳根子了。张鹏在前面赶着牛,只听身后传来硕破锣般的喊声:“大兄,恁慢点,且让邻里多看看咱们的牛嘞!” 张鹏闻言,回头瞥了一眼,只见硕这厮正停下脚步,在几个小女子面前炫耀,不时还对着自己的方向指指点点。果然,那几个小女子顺着看了过来。 张鹏生怕自己被里中那几个小女子盯上,平时躲都来不及,更加不敢停留,脚下不慢反快,头也不回地喊了一声:“赛牛要紧,万勿耽搁了时辰!” “诺!”硕急忙答应了一声,脚下发力,追赶上来。 在里门监陈多的关照下顺利出了里门,张鹏连续绕过几个路口后才放慢脚步,等满头大汗的硕追上,道:“现在出风头有什么用,若是不能得‘最’,里人不知道会说得多难听!” “啊?”硕楞了一下,他年纪到底才十七岁,心智远没有两世为人的鹏成熟,自然也就没见过人情多变。只道:“大兄,那几个小女子对你可是眼热得很,你咋就不动心嘞?” 张鹏上前抢下大车,让硕赶牛,道:“她们生得上下一般粗,臂上能跑马,拳头能站人,生撕鸡鸭也不在话下,你喜欢?” 硕双眼一亮,喜道:“大兄知俺!” 张鹏满脑袋黑线,顿时觉得和这厮无法交流,只道:“丰胸蛮腰翘臀大长腿才是我的菜。” 硕撇了撇嘴:“大兄说话好没道理,女子又不能吃,怎地就是菜了。” 张鹏:“······” 硕:“······???” 张鹏他再也不想说话,拉起车就走。 硕本来还要争车,被前者瞪了一眼后,只得接过鞭子,驱赶牛群上路。 二人一路无话,直到日中时分,正好赶到了赛牛的地方——此处是一个山坳,四面环山,中间平坦,草木茂盛。早有翠花乡的吏人搭了棚子,下好了围栏,正恭候上吏。四十个里的里正、里佐、啬夫也都来了,各里分开扎营,打着绣有字号的幡子。 硕眼尖,一下就瞅到了丰牛里的营地,但不是他认字看到了幡子,而是看到了里典。 “大兄快来,咱们里在此处。”说罢,当先赶着牛跑了过去。 张鹏正被眼前热闹的景象惊住,他没料到两千多年前的一个乡村赛牛,竟然也有如此声势,只见小平原上人头攒动,除了中间比赛用的场地无人擅入,其他地方则宛如集市。 有挑着担子卖杂货的,有赶着鸡鸭交换物品的,还有兽医搭着架子给牲畜瞧病。鹏这才明白,赛牛已经不单纯是一场比赛,更是民间娱乐、交易的活动。 听到硕的喊声,鹏拉车跟上。 丰牛里的里典和里佐见到自己里养的牛如此精壮,也颇为意外。往年丰牛里养的牛虽然多,但赛牛却总不能得胜,成绩只能排在中游,他们二人也觉得脸上无光,久而久之就放任不管了,只要不出大错,凑合着过日子而已。没想到一月未见,自家里中的黄牛竟然大变了模样,不由问道:“士伍鹏,你是如何把牛饲养的如此之好?” “哈哈哈!”张鹏招牌式的大笑,顺带着让硕将牛都赶到临时搭建的牛舍中拴牢后,这才将自己的方法解释了一番,听到的人连连称奇。 张鹏心里清楚,他的饲牛之法并无什么技术含量,根本做不到保密,所以不如大方说出来。再者此法田典早已知晓,也无须担心有人冒领功劳。 “嗤!”一声嘲讽传来,就听有人尖利的嗓音道:“庸耕之徒也会饲牛,天大的滑稽事!” 丰牛里众人怒目而视,原来出言不逊的正是三树里得里佐鸠。这厮远远瞧见张鹏被围在人群中,吸引了许多黔首看热闹,顿时便觉得自己的风头被抢了。 而且士伍鹏原本是自己的雇农,上个月不肯向自己顿首认错,还天真的想要吃酒食肉。鸠原本纳闷这穷小子有什么依凭,现在终于明白过来,这小子是要赛牛得最,然后领取县中赏赐的酒肉啊。 “哼!”鸠暗自冷笑,在其眼中士伍鹏这种苦力连自己都养不活,穷得怕是要和牛争饲料吃了,哪里会饲牛呢?看来自己是赢定了! 张鹏却是毫不羞恼,他对里佐鸠并不理睬,仿佛对方不存在一般。 鸠自讨没趣,狠狠地瞪了一眼转身离开,鹏在他眼中不过是秋后的蚂蚱,蹦跶得再欢,也离死不远了! “咣······咣······咣······” 就在这时,鸣金之声响起,紧接着又是一片鼓声。 张鹏身边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赛牛开始了!” 转头看去,说话的正是陈胜!